「是啊!我就無理取鬧,你受不了也得受著,誰叫我是你姊姊。」
看到她真的快要哭了,葉謹頭一陣陣抽疼,平時嬌嬌柔柔的可人模樣,一旦發作起來就是個潑婦,不可理喻。
被她一攪和,他也不再糾結自己的腿,忍不住發牢騷,「葉綿,你真得改改你這性子,不然怕是這世上無一男子能受得住,此生夫君難尋。」
說別的都成,但說到夫君上頭,葉綿立刻神色一正,「你可別詛咒我,此生我定不愁嫁。」
葉綿這副身子今年已經十五,她至今想不明白為什麼上一刻她明明還在故宮,再睜眼就成了個小女圭女圭,除了爹娘外,她還多了一個雙胞胎弟弟,只是心髒的毛病雷打不動的跟了她兩輩子。
她隱約感覺自己有此奇遇是上天冥冥中自有安排,她的到來興許是為了一圓糾結了她兩輩子的夢,只是等了十五年,她的夢中人依然未現身,但她打定主意要等下去。
「你可行行好,要點臉。」葉謹皺眉,「這話若被外人听去可如何是好?」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何不好?」葉綿微揚起下巴,「我告訴你,我的夫君可是人中龍鳳,不單相貌堂堂還疼我如命。」
葉謹忍不住嘆了長長一口氣,這十里八村尋常人家的姑娘,在葉綿這個年紀大多開始說親,定下親事後再等兩年便能嫁人,可是這些村民大多靠著燒窯制陶養家活口,葉綿托生在這個需要靠勞力才能過上好日子的地方,縱使長得好,也被桃花村眾人夸贊孝順懂事,但卻無人上門說親。
葉謹明白,他們這是嫌棄葉綿身子弱。
他原以為這會令葉綿難受,誰知葉綿壓根不放在心上,反而心有定見,每每提起親事,總說得彷佛明日她就能領個出類拔萃的姊夫回來似的。
葉謹怕自個兒被她的胡言亂語氣出好歹,索性不提親事,逕自說道︰「這碗放著便成,等會兒我收拾。你快回房去,天寒地凍的,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子,以後入夜沒見我歸來就別等我,以免你染了風寒還要我伺候,給我找麻煩。」
說到底,姊弟倆是同類人,就算對彼此關心,說出來的話總是帶著刺。
葉綿自然明白葉謹沒說出口的關懷,活了兩輩子,她比任何人清楚她的身體若不好好養著,就是給旁人惹麻煩,所以也沒有再多說,交代要他安分點後就回房了。
直到回房將門掩上的那瞬間,她才輕輕一嘆,允許自己臉上露出疲累與遺憾。
那場令她的弟弟失去健康雙腿的無妄之災,她至今想起依然又悔又惱。
靠著上輩子的養身方法,讓她得以平安活到今日,但她終究不是神,無法幫助至親避開災禍。
先是她的爹娘,出事那年她才七歲,爹娘去鎮里辦年貨,回來時卻遇上山崩,當時一車子去辦年貨的人都失了性命,她咬牙在分家後帶著葉謹過生活,日子好不容易苦盡甘來,卻又遇葉謹傷了腿……
遠處傳來的狼嚎令她不由自主的將窗推開,寒風吹進溫暖的屋里,她攏緊身上的衣物,想到葉謹無所畏懼的模樣,過去種種在她腦海里打了個轉。
但她沒讓愁思盤踞太久,能活著便已是萬幸,只要人還在,其他便交給老天吧。
第三章 進山尋人(1)
「綿綿,你在不?」
天氣冷,葉綿幾乎足不出戶,听到門口揚起的聲音,拉緊身上的棉衣前去開門。
門外是個長得福泰的小姑娘,好脾氣的笑眯著眼,一看到她便晃晃手中的竹籃子。
葉綿見狀,露出笑容,「月妞兒,你怎麼突然來了?可別是瞞著大娘偷偷跑出門。」
「放心吧!今日我跟我哥來的。」小姑娘自在的邁步走進來,「今日桃花村村尾的劉家有喜,請了我娘來做喜宴,但我娘今日在鎮上還有場宴席要忙,就派我哥帶人過來,我跟來打打下手,順便來看看你。拿去,這是我娘交代給你的冬棗。」
宋曉月的娘親姓李,自小住在鎮上的青雀里坊,十六歲那年嫁給青梅竹馬的宋大貴,如今人稱一聲宋大娘。
宋大娘與葉綿的娘在兩人未成親前就已有交情,葉綿的娘死了後,宋大娘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對葉綿兩姊弟多有照拂。
宋大貴是酒樓的掌勺,是鎮上出名的好手藝,宋大娘平時也接尋常人家喜喪事的宴席,宋家大哥、二哥也隨爹娘腳步,連帶唯一一個閨女宋曉月也燒得一手好菜,一家人生活富裕,長得福福泰泰。
「回去替我謝過大娘。」葉綿知道宋大娘的心意,也沒有矯情,將宋曉月手中的竹籃接了過來,「只是你來打下手,怎麼不在劉家席面上幫襯,這個時候跑來我這?」
村尾的劉家三媳婦生了兩個女兒後,這次終于如願生出個男丁,劉家歡天喜地之余也不忘請宋家來辦滿月酒,熱熱鬧鬧的,面子十足。
因為是在大冬日辦宴,葉綿輕易不出門,所以今日劉家的喜宴她沒出席,只讓葉謹拿紅封去隨禮。
「已經忙得差不多了。」宋曉月沒承認自己是丟了手邊的活兒,特地跑來葉家,「別顧著說話,這棗子可好吃了,你快嘗嘗。」
宋曉月向來吃什麼都香,長得圓滾滾,最看不慣葉綿這骨瘦如柴的模樣,每次見面總想方設法的給她塞東西吃。
葉綿在宋曉月期待的眼神下咬了口甜棗。
宋曉月笑得眯起了眼,月兌口說道︰「真乖!」
葉綿忍不住失笑,她可比宋曉月還要大上兩歲,只不過因為身子不好長得嬌小,看起來比宋曉月年幼。
「怎麼不見阿謹?」
葉綿臉上的笑容一滯,「阿謹……不在劉家嗎?」
宋曉月老實的搖頭,「沒見到他。」
葉綿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葉謹早早便出門上劉家隨禮,照理說他現在應該在劉家吃席面才對。
宋曉月倒沒多想,只是有些失望的說道︰「我還以為他在家,怎麼,他沒回來嗎?」
她幫著兄長備菜時便听說葉謹來了,但等她開心的出來打招呼,才知道他隨了禮便走了,她這才一得空就跑到葉家來。
葉綿搖搖頭,自己居然被葉謹給擺了一道,不過想來也是,臭小子向來不喜熱鬧,這次卻主動說要去劉家祝賀,她早該知道當中有古怪。
看著外頭微陰的天,她嘆了口氣。「他肯定上山去了。」
宋曉月聞言雙眼一亮,「阿謹上山了啊!現在山上可還有球果?松子酥可好吃了。」
宋曉月出身廚藝世家,對吃向來講究,尤其愛吃甜。
葉綿好笑的看著她,「時下已入冬,是否有球果我不知,我只知山上有狼。」
「狼?」宋曉月面露驚恐,「之前未曾听聞八相山有狼啊。」
「原本確實如此,只是入冬後常在深夜听聞狼嚎,無人知道狼群數量,但都盼著狼群能在山上獲得足夠的吃食,不然到時村民就危險了。」
宋曉月一臉擔憂,「這樣太危險了,要不是你姨母,你跟阿謹就能去謝夫子家住幾日了。」
葉綿的外祖父姓謝,單名一個陽字,在鎮上開了私塾,人稱謝夫子,膝下無子,只得了對雙胞胎女兒,長女謝如英,次女便是葉綿的娘親謝如雲。
這對雙胞胎姊妹未出閣前是聲名遠播,最後長女嫁給了頗有才氣的秀才楊均成,次女卻令眾人吃驚的看上了桃花村的葉工匠。
嫁進楊家的謝如英生下兩個兒子後又生了個閨女,可以說是兒女雙全,而謝如雲嫁給葉晉生後卻是過了許多年才生下一對龍鳳胎,雖說也算是兒女雙全,卻沒福氣陪孩子長大,年紀輕輕就死于非命。
宋曉月至今還偶爾會听街坊提及謝夫子家的這對雙胞胎姊妹,每每提到葉綿的娘親都會道聲可惜。
她也曾好奇的問過娘親有關葉綿爹娘的事,她娘總說葉綿娘親良善,在世時活得特別通透,死去的葉大叔相貌堂堂、人高馬大,還特別疼媳婦,兩夫妻成親多年沒紅過臉,幸福無人能及。
至于住在同個里坊里的謝如英,明明住得近,她娘反而沒有多走動。
宋曉月雖被家里養得天真,但也不是個傻子,看出謝如英自視甚高,當初楊均成娶了謝如英後就搬進謝家,一住多年,儼然把謝家當楊家。
當年成親時,謝如英一心想成為官夫人,有誥命在身,沒料到以為才高八斗的楊均成到如今也只是縣令身邊的小小參事,在宋大娘看來,這楊家一門都是吸血蟲,就吸著謝家的血,沒本事又愛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
當初葉綿姊弟失去雙親,謝夫子接了兩個外孫回鎮上照顧了幾日,但謝如英這個當姨母的卻不夠大度,不願接納兩個娃兒,終日弄得家中吵鬧不休,逼得葉綿姊弟最終只能回到桃花村。
至此葉綿姊弟與姨母一家相處便有隔闕,若非必要,兩人輕易不會回謝家與楊家人打照面。
「放心,縱使狼群真的下山也不怕,你也不瞧瞧我家這圍牆,別說是野獸,尋常人也進不了。」
葉綿姊弟如今住的屋子可是王師父留下來的,王師父雖是粗人,但卻極有想法,他很早就想到如何防止野獸下山,所以把家里經過幾次翻修,圍牆建得比起村里其他人家都要高,造牆用的還是山上搬下來的石頭,特別結實。
他死時因為沒親人,便將所有東西都留給葉謹,也因為如此,才得以令他們姊弟有個安身之處。
宋曉月看著這圍牆,忍不住點了點頭,雖說是在村子里,但這房子建得可比鎮上的氣派得多,鎮里是熱鬧方便,但論居住環境,終究比不上桃花村來得舒適寬敞。
「這些東西你快收下,我先走一步,記得籃子底下還有塊五花肉,這天冷雖然能放,但還是早點做了好。」
「好。」知道宋曉月有事要忙,葉綿也沒有留人。「回去替我向大娘道謝,待天氣暖和些我再去看她。」
「知道了,你別送了,這天冷,你還是在屋子里待著,門我會替你掩上。」宋曉月對她揮手,而後飛奔離去。
望著她的背影,葉綿忍不住失笑,將宋曉月送來的東西收拾好,準備等晚點再來生火燒飯。
以前為了養活自己與葉謹,她去替黃叔采藥,待到葉謹大了能獨自上山後,她便留在家里,偶爾只到山腳去采點野菜或撿柴,其他時間就替鎮上的書肆抄書,因緣際會下認識了在鎮上開酒樓的陶當家。
陶當家原在鎮上數一數二的悅來酒樓當家手下學藝,但師兄弟相爭,師父管不了,做主讓他出來自立門戶。
陶當家習得一手好菜,另開了家雲來酒樓,初時生意不好,葉綿便幫著出主意,讓酒樓支起了戲班子,短短半年的功夫,酒樓的生意越來越好,如今也是青溪鎮數得上名號的酒樓。
陶當家念及葉綿恩情,知道葉綿有才情,便讓她給戲本,好不好不論,就給她練練手,就算不用他也給銀子。
葉綿寫的是時下人最喜愛的兒女情長和英雄豪杰,初時還沒掌握技巧,這兩年倒是寫出了好東西,直接就被陶當家買下在戲台上演出。
她一寫忘我,直到夕陽西下,門口響起聲音,她才回過神,看看時辰以為是葉謹返家,卻沒料到門口站著的竟然是宋家大哥。
宋大哥一看見葉綿出來便露出靦腆的笑,「不好意思,妹子,我來接月妞兒。」
葉綿心下一驚,「月妞兒早走了。」
「走了?」宋大哥不解的搔了搔頭,「可我沒看她回來。」
今日劉家有喜,他帶了人來辦宴,劉家人大多在孟窯干活,家境殷實,特別大方,不單給銀錢爽快,宴席過後還特留了一桌酒菜給他們這些辛苦辦席面的人吃了一頓。
因為開心,宋大哥帶著人在劉家多待了些時候,要不是不想天黑趕夜路回去,現下他們還在劉家喝酒,等收拾好東西要啟程時,他才想起自己的妹子,以為她是在葉家,所以才繞來接人。
宋大哥對著葉綿一個拱手,心里著急得不得了,「這丫頭八成是躲懶,沒跟我說一聲就跑回家去了。打擾了妹子,我先回去瞧瞧。」
他在心中求天求地,希望他妹子是真回家去了,不然爹娘就這麼個閨女,平時護得跟眼珠子似的,要是有個萬一他也完了。
葉綿不安地看著宋大哥急急駕著驢車離去,細細一想才驚覺宋曉月的不對勁,想到她上門時的興高采烈,還有听到葉謹不在時情緒就有些許轉變……
這傻姑娘該不會上山去找葉謹吧?
她猛然抬頭看向遠處綿延的山脈,一個自小在鎮上長大的姑娘,不知天高地厚的獨自往冬日大山而去,若途中遇上葉謹還好,若是沒有……她不敢想像後果。
無奈之余,她進屋去換身厚實的衣物,點上火把走向八相山。
她自小在八相山山腳長大,加上以前時常進山采藥,對山里極為熟悉,但冬日天黑得早,她便決定只在熟悉的山路上轉一圈,若找不到人就下山。
熟知八相山的人都知道,有條山徑是村民或獵戶常走的路,雖不好走,但只要照著痕跡走倒也不會迷路。
天色漸暗,山中本無人煙,葉綿能听見的只有冬風吹拂的聲響和自己的喘息聲。
走了一段路後,圓月升空,只能靠著燃起的火把得到光亮,偏偏放眼望去不見葉謹或宋曉月的身影。
草木越茂盛,路也越不好走,葉綿只覺越來越冷,她停下腳步,看著前頭一片漆黑,思索著是該往前還是往回走。
就在她靜靜思索的當下,突然聞到空氣中除了火把燃燒的焦油味,還隱約有著淡淡的腥味,葉謹三天兩頭打野物回家,她對這股腥味並不陌生,這是血的味道。
她皺起眉頭,蹲子,仔細端詳地面,隱約可見有斑斑血跡,她握著火把的手一緊,抿著唇站起身。
她將火把高舉,環顧周圍,叫著宋曉月的名字。
若是野物受傷也就罷了,就怕是宋曉月出意外,她原不該再往前走,但因為這些血跡,她沒忍住心中擔憂的往前加快腳步,只可惜視線所及依然不見任何人影。
直到無路可走,血跡消失在斜坡,她站在坡頂,坡下滿是巨大高聳的樹木,即便高舉火把依然看不真切。
葉綿朝著坡底喊了幾聲,但回應她的只有北風呼呼的聲響和寒冷,她心一橫,拿出腰間用來防身的葉片刀。
這把葉片刀看來小巧,但上頭涂了麻藥,若是被劃上一刀,只需些許時間就能被迷倒。她踉蹌地走下斜坡,縱是再小心,還是狼狽的踉蹌了幾次,直到不知絆到何物,不慎失了平衡,狠狠地摔在地上,但預期的疼痛沒有到來,原本只有風聲的四周傳來一陣悶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