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戀小娘子 第6頁

面對著廣場的廳前,擺設著金漆的香案。那鼎狀的大香爐,熊熊燃燒著黑色的灰煙,迎風飄搖,明晃晃的火焰,在十二月寒風中增添了不少暖意。

便場的青白石地上尚有積雪,且陣陣寒風刺骨。四、五十個壯丁,人人打著赤膊,身上只著藏青長褲,系著白腰帶,白色的綁腿和白皮靴,跪在蒲團上。他們因長年練功打刀,個個練就了一身糾結、壯碩的肌肉。

沈梓秧是眾人的焦點。他的身材魁梧,器宇軒昂,主導著祭禮,天生一副領導者不可侵犯的威儀,讓兩旁的女眷們,個個都睜著眼瞧得出了神。

沈梓秧拿起了端放在身前,那閃著青光,鋒利無比的斷玉刀,舉至左手臂前輕輕一劃,將如注的血流承接到白瓷碗上。

他站起身,雙手奉上供桌,退兩步,拱手作揖默禱,進入祭刀的最後儀式。

刀是嗜血的!暴上鮮血,才能祈求擎天莊避免血光之災。

終于,祭刀儀式在滿天紅霞中結束了。

沈梓秧讓寶晴包扎好刀傷後,一直沉默不語,寶晴也一反常態的不說半句話。他隨手套了件黑毛背心,往姚心妍的房門大步走去。

沈梓秧到了門前,門外的木栓子竟然被撬了開來。他二話不說,踢開了門,眼見的正如心中的猜臆——床榻上的女子已經不知所蹤。

「她有刀?」沈梓秧心中閃念,看著被撬開門鎖的刀痕,他心知肚明是誰給了姚心妍刀子。

他早該防範!只是他以為她還重病在床,弱怏怏地像是一只病貓,諒她如果想逃,也定是心有余力不足的。可他還是低估了姚心妍,也忽略了寶晴的心計。

天色漸暗了,北風夾著細細的飄雪。沈梓秧沒有費心多想,他交代了兄弟們照看里外,想要出門尋人的同時,寶晴聞風怒氣沖沖地跑來。

「沒有錯!刀是我無心放在房里的,她要走,咱們就順她的意讓她走,反正她是個燙手山芋,當初咱們的目的不也只是要破壞姚家和魏家的婚事嗎?人家不想留下,這兒又不是土匪窩,犯不著強留人。」寶晴想留住梓秧,不停地勸說著。

「寶晴,這是我和姚家的事情,不要你來插手。」沈梓秧不耐地說道。

「是啊!是不關我的事,是你和姚家的事。可事實上,人家姚姑娘根本不這麼認為!你知道嗎?你們沈家白疼她六年了!她不認得姑姑,更不認得你,姚勢天昏了頭,要把自己的女兒往虎口里送,那是他們姚家的事,不是沈家的事,犯不著還要賠上陳家口的人——」陳寶晴話還沒有說完,就驚覺自己說錯了話。

陳老當家當初把刀廠傳給外甥,就曾惹來刀廠師傅的不滿,原因就是陳家口滿莊子的人姓陳,刀廠三代傳人都姓陳,最傲人的鑄刀技術從沒傳過外姓。雖然老當家力排眾議,將刀廠傳給沈梓秧,而沈梓秧也不負舅舅重托,將刀廠經營得有聲有色,但對于這個心結,人們還是避免提起。畢竟擎天刀莊傳男不傳女,沈梓秧雖是半個陳家人,到底還是刀廠惟一的傳人。

可這會兒陳寶晴竟然腦袋管不住舌頭,月兌口說出了這個忌諱——

沈梓秧面色嚴峻,心里此時卻只是想著,她真的不認得娘了,更遑論是他了。娘是多了些紋路風霜,但大體上沒變,可是,他卻早已經不是那白淨斯文的小鮑子爺了。梓秧心中暗涌著些許失落。他以為找娘來,可以喚回姚心妍的記憶,可以留住她的人和她的心。

「沒錯!我是不該將刀廠陷入這種處境。」沈梓秧冷漠地說道。

「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是——」陳寶晴看見表哥的雙眼閃過一絲淡淡的憂傷,隨即又換上一貫嚴肅的表情。她知道表哥對姚姑娘的用情,更知道她的話刺傷了他,頓時心急得滿面通紅說不出話來。

「老大,別听寶晴小姐亂說話,姚姑娘是老大從小就定的老婆,怎麼能讓她給跑了?!咱們再出動兄弟們上起把姚姑娘找回來,況且她一個姑娘家有何能耐跑多遠?」光頭對陳寶晴本來就有好感,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寶晴的一雙眼楮只要有老大的地方,從來就不會多瞧他一眼。如果老大的新娘子跑了,那麼他根本是沒指望了。

「死光頭,誰要你多話!」寶晴狠狠地瞪了大個子光頭一眼,又道︰「表哥,這天色已經暗了,地上又飄著雪蓋著足印,不好找的,我——表哥,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有口無心。你不要怪我,好不好?」陳寶晴最怕表哥生氣,噘起了嘴,低聲下氣地。「表哥,要不明兒一早,大伙兒一起出去把姚姑娘找回來。」寶晴還想再拖延。

「明兒一早?人不是走遠了,就是凍死了——」光頭說道。

「光頭陳文章!」陳寶晴大吼。

「老四,你就少說兩句。」馬老三開口。

「我怎麼知道?只要我說話,就一定討罵挨!」光頭搔搔頭,低聲說道。

「你們一定是八字犯沖,還虧你爹幫你取蚌名字叫文章,就是要你出口成章,哪想得到你是一說話就討罵——」馬老三笑道。

陳繡在旁一直沉默著。她知道梓秧是放不下心妍的,她何嘗沒有想到,梓秧一定記得他們從小就定的婚約。如此一來,寶晴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陳繡的心百轉千回,沈家和姚家的記憶已經不堪再回首,況且多年來,姚家一直沒有音訊,如今還將女兒心妍擇人另嫁……無論如何,這些都過去了,他們是絕不會再攀姚家的親。況且沈家有了寶晴,到底還是寶晴適合來做沈家的媳婦。

沈梓秧不願再多說什麼,披上狼袍就往門外走去。

陳繡知道,十一年前他們雖然離開了桃花莊,可是梓秧的心從來沒有離開過那牽動他心魂的桃花——姚心妍。

十一年前,桃花莊的最後一夜。

陳繡連夜和丫環們整理行囊,要離開桃花莊。梓秧和心妍兩人手牽著手,站在身後著急地詢問。

「娘,咱們為什麼要走?爹爹去世不過兩個月,為什麼一切都變了?」梓秧不解大人的世界為什麼這麼復雜。

「孩子,咱們回楓林鎮的家,桃花莊咱們是待不下了!我們一定要離開。」陳繡不想說太多,短短幾句話輕輕帶過。

「沈大娘,梓秧哥哥,叫我娘也和你們一起走,我們不要分開,好不好?」六歲的心妍,年紀雖小,可稚女敕的心里,見如此光景便隱隱有了分離的恐懼。沈大娘和梓秧哥哥待她比爹娘還要好、還要親,尤其是梓秧哥哥,自她有記憶以來,就和他是形影不離,亦步亦趨,人人都告訴她,她是梓秧哥哥的媳婦兒,所以她小小的心靈認為,跟在他身邊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傻心妍,你怎麼能和我們走呢?你爹娘會好好照顧你的。」孩子們沒心眼,他們怎麼懂呢?陳繡看著她稚女敕的小臉說道。

「我要你們!我是梓秧哥哥的媳婦兒,大娘,帶我走!帶我走!」心妍的小手拉著陳繡的衣袖,見她一徑的疊衣入箱,一臉的黯然,有著心妍又害怕又陌生的表情。

「梓秧哥哥,帶我走!帶我走嘛!」怎麼連梓秧哥哥也沉默,所有的人都不言不語,她不死心地拖著他的手,使勁地搖著抓著,心想這樣他們或許就走不了了。

「心兒——我一定要跟娘一起的。」沈梓秧不舍地開口。

「可是我是你的媳婦兒,媳婦兒是不是就得和你們一起的?是不是——是不是?梓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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