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妍雪臉色一沉,「你這是妒嫉我?」
葉綿忍不住一嘆,她就不該一時心軟開口相勸,這人要作死,她攔也攔不住。
「罷了,原是念在親戚一場給你提個醒,看來是我多管閑事。」葉綿輕聳了下肩。「表姊此次進京,日後你我應當再無相見之期,綿綿在此就祝表姊心想事成。」
「我自然能心想事成,我可是世子的救命恩人。」
葉綿聞言,輕搖了下頭,楊妍雪選的路,不論好壞都與她無關,她不再費唇舌相勸,逕自越過她走出了大堂。
堂外的陽光猛然一照,讓她不由自主的微眯了下眼。
「綿綿,可找著你了!」
葉綿一個轉頭就看到宋曉月充滿朝氣的模樣,她露出一抹真心的笑,「你的腳可好了?」
「早好了。」宋曉月輕抬起腳在她面前晃了晃,「就我娘大驚小怪,硬是拘著我,不許我再去找你。」
葉綿可以理解宋大娘的作法,畢竟宋家就這麼一個閨女,又到了相看的年紀,總要顧念名聲。
宋曉月之前趁著去桃花村辦宴時偷跑上山尋葉謹,弄傷了自己的腳,小姑娘本人不自知,但宋大娘和葉綿卻看出端倪,知道她是看上了葉謹。
「你這張小臉白得像打出世都沒見過陽光似的。」宋曉月爽朗的聲音打斷了葉綿的思緒,「瞧你,又瘦了,這可不成,你得多吃點東西。」
葉綿好脾氣地一笑,「瞧你說的,我壓根沒瘦,這陣子吃好睡好,身子骨硬朗許多。」
宋曉月不以為然,不過也沒揪著葉綿瘦胖一事不放,「你先跟我去灶房看看我娘。」
「別了,今日我姨母請了宋大娘辦宴,此刻肯定忙,我去灶房礙事。」葉綿拒絕。
「才不會,這是我娘交代的。」宋曉月忍不住皺了皺鼻子,「我娘說好一陣子沒見你,想你想得緊。說實話,要不是你長得太好看,有時我都懷疑你才是我娘的親閨女,她疼你比疼我還多。」
「你說這話虧不虧心?」葉綿忍不住笑了出來,「大娘疼我不假,但你可是她的掌中寶,我遠遠不及。」
宋曉月聞言俏皮一笑,「別說了,趁現在還未開席,跟我去看看我娘,等會兒你跟我回家去拿蜜桃,這可是我爹帶回來的,味道極好,你多帶些回去。」
宋曉月自懂事起就看不慣葉綿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樣,每次見面總想方設法的給她塞東西吃,葉綿知她熱情,所以也沒反駁,任由她拉著自己。
宋曉月眼角余光看到從大堂走出來的楊妍雪,她向來與眼高于頂的楊妍雪沒太多交集,加上葉謹之前因為楊妍雪傷了腿,所以她連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將人無視,逕自離去。
兩個姑娘親密的拉著手去灶房,灶房正熱火朝天,灶房外的角落也壘了三個臨時的灶台備著吃食。
宋大娘正站在院外的臨時灶台前,一瞧見葉綿的身影眼楮一亮,也顧不得手邊的活計,將手中的鍋鐘交到一旁的宋大哥手上,「瞧瞧,我們綿綿來了!快過來讓嬸子看看,小姑娘長得可真是越來越好了。」
葉綿露出笑容,「嬸子過獎了。」
「嬸子可不說假話。」宋大娘爽朗的笑出聲,葉綿的爹娘都長得好,生出的孩子自然不會差,「我們家月妞兒年紀也不小,做事情還不過腦子,若有你一半懂事,嬸子我可要謝天謝地了。」
葉綿被夸得有些心虛,她將渾身是血的顧悔帶回家算是驚世駭俗,可與懂事沾不上邊。宋大娘看出葉綿不自在,也轉了話題,看了看四周,隨意的問了一句,「怎麼不見阿謹?」
「外祖父讓他上前頭去看看有何需要幫襯之處。」
「是該如此,說到底也是一家人。」宋大娘理解的點點頭,欲言又止的看著葉綿,但周遭人多嘴雜,實在不是說話的好地點,只能說道︰「這里熱,你受不住,晚些時候記得帶著阿謹去嬸子家一趟,嬸子有事兒跟你商量。」
葉綿是聰明人,猜出了宋大娘的未竟之言,目光落在不遠處正與宋大哥說說笑笑的宋曉月身上。
這麼開朗的一個姑娘,實在不想看她難過,可是這話她不得不說。葉綿收回視線,靠近宋大娘,輕聲開了口,「實不相瞞,嬸子,我家阿謹打算從軍了。」
宋大娘聞言,臉色微變,「可是他那腿……」似乎意會到自己直言傷人,她連忙打住。
葉綿沒在意宋大娘的話,只是續道︰「我托人幫忙打點,如今已有眉目,過幾日便啟程前往雲州,也不求他立下汗馬功勞,不過是讓他進軍營當個伙夫,圓了他的夢。」
宋大娘沉默下來。
葉綿在心中輕聲一嘆,「阿謹一去,怕是一年半載不會回來。」
宋大娘是個聰明人,葉綿這麼一點,她心下還有何不明白,雖說她心中也中意葉謹,月妞兒也有心,若兩人真有緣分她自是樂觀其成,但眼看著這門親事是不成了。
從軍並非不好,只是她就月妞兒一個閨女,實在舍不得讓她嫁給一個時常不在家的夫君,在她眼中,這樣的姻緣跟守活寡並無二致。
何況自己閨女的性子她也知曉,或許一開始還成,但日子一久,只怕女兒嬌氣,會鬧得家不成家。
她看著葉綿清明的雙眼,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輕拍了拍,「嬸子明白了,嬸子謝過你。」
宋大娘心中是真的感激,不然若提了婚事不成,傳出去的話對月妞兒的名聲有損,也會令月妞兒傷心。
「大娘言重了,月妞兒就跟我妹妹似的,我也盼著她好。」葉綿明白天下父母心,不論任何年代,能得一份安穩都是難能可貴,「大娘忙,我不打擾大娘做事。」
「去吧!我讓月妞兒送你去前院找位子坐好,今日人多,你身子弱,可別有閃失。」宋大娘說著喊來宋曉月。
葉綿並沒有這麼脆弱,但明白宋大娘是一片好心,所以也沒開口拒絕,跟著宋曉月一起離去。
走出一段距離,宋曉月好奇的問道︰「綿綿,我娘跟你說了什麼?」
「還能說什麼?」葉綿四兩撥千斤,「就是問我身子最近如何。」
宋曉月聞言也不懷疑,畢竟眾所周知葉綿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她娘關心幾句也是常理。
「我告訴你一件事。」宋曉月壓低自己的聲音,臉上有著不屑,「我二哥啊,他眼楮有毛病,竟然看上了楊妍雪。」
葉綿聞言腳步微頓,心中驚訝,雖說楊、宋兩家都住在同一里坊,但未曾听聞楊妍雪與宋家二哥有牽連。
「以前你姨母說楊妍雪知書達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弄得我好似野丫頭似的,如今楊妍雪不但拋頭露面給貧苦人施粥,還去求回春堂的大夫辦義診,接下來還要辦學堂,收容貧苦人家的孩子,人人都夸她一句大善人。前些日子我二哥辦宴回來,從宴席主子那拿了不少東西,進里坊時沒注意跌了一跤,正好楊妍雪見了便出手相助,我二哥就這麼看上了人家,天天在外猛夸她。雖說楊妍雪幫了我二哥不假,但我總覺得她姿態刻意,看起來虛假。」
葉綿垂下眼眸,對此不予置評,回想起楊妍雪這些日子的所做所為,可以看出些許端倪,她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但是楊家的家世已是板上釘釘,無從改變,她唯一能改變的只剩名聲。
娶妻娶賢,只要她有一個溫順大度的好名聲在外,興許嫁進侯府並非痴人發夢,只是可惜了宋二哥,平白被人當成墊腳石而不自知。
「我娘數落了我二哥好幾次,他才收斂些,姑且不論楊妍雪與鄭炎慶有婚約在身,單就楊家救了個京中貴人,得以舉家進京,人家就根本瞧不上他。」
葉綿露出一抹淺笑,宋大娘雖活在市井之中,但為人處世看得通透,她倒是一針見血,只盼宋二哥自己能想通,不然宋家與謝家同住青雀里坊,多年交好,楊家雖得以進京,但謝夫子還留在此處,總需鄰里多照顧,兩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好因為小輩的事鬧得心中有疙瘩。
「我跟你說。」宋曉月壓低自己的聲音,不由感嘆,「楊家人的心可大了,畢竟人家可是救了個大貴人,小老百姓憑啥去抗衡,楊妍雪現下肯定一門心思想進京攀高枝,哪還顧得上什麼青梅竹馬之情。」
楊家自以為將心思隱藏得好,殊不知住在同一里坊的大多都是幾代相交的熟人,他們的心思並未瞞過明眼人。
看著宋曉月帶著憤憤不平的包子臉,葉綿忍不住伸出手輕捏了捏,「沒想到你知道的還真不少,而且听你的口氣,你還想替那位鄭家公子出氣不成?」
「也不是。」宋曉月翻了個白眼,「只是我家做吃食營生,與鎮上酒樓多有來往,鄭炎慶這人我自小相熟,他是鄭家最小的兒子,雖說為人有些孩子氣,但心腸不壞,對楊妍雪更好,平時有好吃、好玩的總是緊著她,所以替他覺得不值罷了。」
葉綿不知道這鄭炎慶對楊妍雪到底有多深刻的感情,但她卻相信其中肯定有份自小便認定彼此的情感。
如今楊家退婚,鄭家失了顏面不假,但想想楊妍雪愛攀比的性子,要真娶她進門,只怕整個鄭家十有八九會被楊妍雪弄得雞飛狗跳。
「其實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只希望鄭家公子自己能想通。」葉綿想起方才在大堂里楊妍雪與她說的一番話,忍不住輕笑,「我姨母還有意替我與鄭家公子保媒呢。」
宋曉月聞言驚得瞪大了眼,月兌口便道︰「自個兒不要的婚事塞到你身上,這算什麼事啊?」
「在你眼中看來是壞事,但在楊家人眼中卻是對我的恩典。」葉綿並不生氣,只覺得可笑,「畢竟我父母雙亡,身子不好,親事本就難尋。若非他們開口,憑鄭家的家世,就算沒了楊妍雪,這門親事也不會輪到我頭上。」
宋曉月氣得想跳腳,「你身子不好又如何?這根本就不是事兒,不如你嫁我二哥吧,反正我和我娘都喜歡你。」
「你可別亂點鴛鴛譜!」葉綿連忙制止,「你們家頗有家底,宋二哥將來肯定能尋門稱心的親事,我不惱楊家所為,你也別往心里放,橫豎都是些不相干的人。」
楊家勢利,與葉綿向來不是一路人,從今爾後分道揚鎌,縱使將來有緣再見,彼此就當普通親戚,面上過得去便成。
宋曉月沒葉綿的好脾氣,忍不住咕噥,「這可不成,我晚些一定要跟我娘說說這事,這楊家真是欺人太甚。」
「你別多嘴,此事已被我所拒,日後莫要再提。」
宋曉月不屑的目光落在院子里被幾個姑娘家圍著恭維的楊妍雪身上,「真是個害人精,害得我二哥被我娘數落不說,還讓掏心掏肺的鄭炎慶茶飯不思,真是最毒婦人心。」
「這是她選的路,好壞自負。」葉綿不由感嘆,「不論宋二哥或是鄭公子,終有他們的緣分。」
「算了算了,不提這事兒,提了就心塞。」宋曉月臉色難看地搖搖頭,伸手拉著葉綿去後院女眷坐席處。
只是她們不想搭理楊妍雪,楊妍雪卻帶著一票平時與她交好的姑娘擋在兩人面前。宋曉月如今看楊妍雪是怎麼看都不順眼,所以直接拉長了臉,斜眼瞄著她。
楊妍雪倒未把她放在心上,臉上帶著一抹柔柔弱弱的淺笑,手中拿著一塊上好的布匹。
「綿綿,你來瞧瞧這布。」
葉綿似笑非笑地看她裝模作樣,「挺漂亮。」
楊妍雪听她略帶嘲弄的口氣,拿著布匹的手下意識一緊,但面上還是維持著溫婉的表情、輕聲開口,「這布乃是出自京城綿織局,是世子特地派人送來的賀禮之一,我一見便覺得這花樣極為襯你,不如你拿回去給自己置辦身衣裳。」
楊妍雪的話聲一落,幾個跟在她身後的姑娘立刻發出驚呼。
其中與她特別交好的一位余姓姑娘出聲道︰「雪兒真是個好姊姊,這絲綢難得,別說青溪,縱是京城都少見,居然大方給了綿綿。綿綿,你可真是上輩子燒了好香,有雪兒這麼一個好姊妹。」
「你們就別笑話我了。」楊妍雪清雅一笑,頗有大家閨秀的模樣,「不過一匹布,比起綿綿對我的好遠遠不及。」
宋曉月一副見鬼的神情,自小住在同一個里坊,她清楚楊妍雪不是柔順之人,只不過這陣子她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看得她毛骨悚然又瞥扭。
葉綿垂眼打量楊妍雪手中的布,在陽光照射下,這匹布閃著光澤,確實是精品。
雖說在她眼中看來,上好的布匹沒有粗布來得實際,畢竟粗布做成的衣裳耐穿耐髒,比起這絲稠實用得多,但既然送到面前,不拿白不拿。
于是她不客氣地伸出手接過布匹,露出一抹笑,順口道了聲謝,心中算盤打得響亮,等出了里坊就把這布轉賣給布莊,她還可以賺上一筆。
她並不覺得前手收禮,後手就賣掉有何失禮,畢竟楊妍雪送禮也並非真心,不過是想故做大度,她沒必要顧慮。
看到葉綿坦然收下布匹,臉上卻無一絲妒嫉,楊妍雪心里難掩失望。
印象中,葉綿總是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明明身子不好卻被死去的姨父、姨母寵在掌心中,長得好看又聰慧,總得外祖父夸贊。
她看葉綿模著她送的布,在陽光照射下嬌小瘦弱的身子更顯得她的五官細致小巧,隨意一個眼神都能惹人憐惜,她頓覺心塞,移開了打量葉綿的視線,如今她只想早日進京,此生與葉綿再無交集。
「就要開席了。」楊妍雪輕聲說道︰「等會兒多吃點。」
「好。」葉綿點了點頭。
看著被簇擁著離去的楊妍雪,宋曉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這是想做什麼?昭告天下她待你極好,你倆姊妹情深?」
葉綿無心猜測楊妍雪的心思,反正她白白得了塊好布匹,這趟不算白來。
看她開心的小財迷模樣,宋曉月一陣無言。
開席之後,宋曉月要幫著上菜,葉綿就與一幫女眷坐在一起,只不過菜才上了一半,宋曉月突然來到她身旁。
「阿謹叫你。」
葉綿不解,便站起身,跟著宋曉月走了出去,女眷的席面在後院,相較前頭男子的宴席要安靜許多。
葉謹一看到葉綿便迎了過來,「你身子不適,我送你回去。」
葉綿差點沒忍住笑了出來,她身子並無不適,但她不會駁自己手足的面子,她跟宋曉月告別,然後讓葉謹去跟謝夫子辭行。
提前離席若放在別人身上或許失禮,但對象是葉綿便沒人計較,畢竟與謝家熟識之人大多知道葉綿身子不好,今日能來這場宴席已經全了親戚一場的顏面,楊家也並非想搭理葉家這門親戚,無人費心起身送兩姊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