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顧悔舊友。」李冬生手搖羽扇面露淺笑,「在下姓李,名冬生,正巧帶著家丁路經此處,特來探望。」
「李公子是顧悔舊友?」葉綿上前一步,面露激動,顧不得男女大防,直接拉住李冬生的衣袖。「公子行行好,阿悔不告而別,我鎮日不安,我不求與他有將來,只求知他消息,縱是只字片語也無妨,至少知他平安。」
李冬生被她扯住衣袖,原想將人揮開,低頭見她一副泓然欲泣的模樣,不由皺起眉頭。自入趙可立師門後不久,顧悔便被派至阿塞圖身邊,在趙可立眼中,師門之中無人可與顧悔匹敵,他縱被師父贊為天資聰穎,但還是遠不及顧悔,他雖然嫉妒,但技不如人也莫可奈何,只是這一切在顧悔殺了阿塞圖後有了轉變。
師父對顧悔下了追殺令,待顧悔一死,師門之中就數他的功夫最上乘,他只待將來東突厥壯大後,榮華富貴等在前頭。
顧悔向來待人疏離,未曾親近何人,沒料到如此性冷之人,竟會遇上個柔弱的姑娘對他心懷依戀。
葉三嬸在一旁看著葉綿失控的模樣,臉上露出滿滿不屑,平時這死丫頭一副清高的模樣,沒料到卻是個不知分寸的。
「綿綿,你是個姑娘家。」葉三嬸扯了下葉綿,讓她松開了捉住李冬生衣袖的手,「快快松開。」
「我……」葉綿這才像是如夢初醒般退開,忍不住落下淚來。
看著她哭得柔弱,李冬生的眉頭皺得更深,「顧悔走了,你不知他去了何處?」
葉綿哭著點頭,「他不告而別,我全然不知從何找起。」
李冬生的唇一抿,目光看向一旁裝扮可愛的小姑娘。
「還真是不巧,竟是遲了一步。」黃鶯俏皮地側著頭,嬌聲開口,「現下該如何?」
黃鶯把玩著手中的小圓球,看似是姑娘家的小玩意,但李冬生知道里頭是迷藥,只要一點就能迷倒一片人。
李冬生飛快地思索著,可汗因痛失愛子而大病一場,雖說無性命之憂,但元氣大傷,因此師父特別交代此次前來只求取顧悔性命,非到萬不得已不可濫殺無辜,免得徒增不必要的風波。
于是他們一行人裝扮成尋常百姓,目的便是不令人起疑,方才進村時葉三嫡帶他到葉家的短短一段路,他們一個有心套問,一個口無遮攔,他從中得到不少消息。
顧悔離去的消息令李冬生不悅,但也無妨,他大可以拿收留顧悔的人家作餌,但看葉綿的模樣……
「方才听聞嬸子提及,你對外宣稱顧悔乃你遠房表哥,怎會無緣無故離去?」
葉綿忍不住在心中又把葉三嬸罵了一遍,低下頭掩面抽泣,斂去自己的神情,「他待我們姊弟確實好,我心儀于他,與他提及待來年開春便成親,誰知他听了之後,就突然不告而別……」
葉三嬸聞言再也忍不住哼了一聲,「真是不知羞恥,竟然還上趕著嫁男人!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身子不好生養,哪個尋常人家能瞧上,村長一家待你也不薄,但他家棟兒要娶親壓根未曾考慮你,最後定的是邱家的婷婷。」
說是親人,但說話卻最傷人。葉綿心頭一冷,面上依然哭哭啼啼。
村長家的陳棟也曾對她有心思,甚至還跑到她跟前,表示願意不顧長輩反對娶她為妻,兩人自小相熟,村長對他們姊弟也極為照顧,她對陳棟無半點男女之情,更不想因為此事而跟村長家有嫌隙,于是婉轉拒絕了。
陳棟也不是不講理之人,被她所拒雖然傷心失望,但也沒有多言,此事她與陳棟都未曾向旁人提及,如今陳棟要成親,她也真心祝福。
看著葉綿哭得淒楚,不停以袖拭淚的可憐模樣,黃鶯眉心跳了跳,若不是跟葉綿有過言語交鋒,還被她用暗器所傷,她幾乎都要被她柔弱的外表騙倒,相信顧悔真的瞧不上她、辜負了她。
「可我听說顧悔待你不薄。」李冬生依然存疑,「他給葉家買了匹好馬,如今人走了,馬卻留下,未免不合常理。」
「他不帶走,八成是因為沒看上那馬。」說到這個,葉綿的口氣帶了絲委屈。這話李冬生倒是有些信了,尋常的馬匹顧悔確實看不上眼,顧悔原本的坐騎是匹汗血寶馬,是師父賞賜,他還因此暗暗羨慕許久。
「我與顧悔有些私交,深知此人冷情,姑娘如今與他陌路,對姑娘而言也算是好事。」
葉綿搖頭捂臉,哭出了聲,「可我不願!」
李冬生看她如此情根深種,不由搖頭,「實不相瞞,對是否尋到顧悔,在下也無必然的把握,姑娘就別再難過,顧悔既然不在此,在下就告辭了。」
「公子!」葉綿淚眼婆娑,伸手阻止李冬生的去路,「公子若有緣遇上顧悔,煩請公子轉達一句,我在等他。」
李冬生隨意地點了點頭,便帶著一行人離去,離去前黃鶯丟給葉綿頗有深意的一瞥。
葉綿目光不經意的與她對視,然後飛快的轉移,心中對黃鶯有著說不出的感激。
今日若不是她隨李冬生到來,讓她有所警覺,她八成會在李冬生眼刖露出馬腳,無法全身而退,她很清楚若是方才無法說服李冬生,後果不堪設想。
她突然意會到顧悔不告而別的苦衷,他該是清楚自己的行跡遲早會曝露,不願連累他們。
「李冬生,你就這麼走了?」黃鶯俏皮的跟在他身旁,聲音軟糯,「方才來時,你不是還大言不慚的說要把人家姑娘給綁了,拿來逼顧悔出面?」
李冬生听出黃驚語氣下的嘲弄,他原本確實是這麼打算的,但看葉綿的模樣,顧悔明顯未將人放在心上,如此捉了葉綿也無濟于事,他便打消了念頭。
「你比我們早幾日尋來,竟沒早一步發現顧悔蹤跡,著實令人意外。」
在趙可立身旁的人除了顧悔之外,其他人黃驚全都不喜,尤其最討厭李冬生這只笑面虎,看似文弱,實則心腸陰狠。
此次李冬生帶了十多人尋來,她慶幸自己早一步尋到顧悔,顧悔自己也想通利害關系,先行離開了桃花村。
黃鶯似笑非笑地斜睨著李冬生,沒有回避他的試探,「我在八相山中發現血跡,在山里找了好幾日,要不是恰巧在山上發現了不少死去的狼尸,懷疑是顧悔的手筆開始追,我也尋不著,誰能想到以他這冷酷的性子會隱居在桃花村中?怎麼,你該不會是以為我存心放過他,讓你撲空吧?」
李冬生心中確實懷疑,但他沒有證據,畢竟黃鶯需要師父手中的解藥才能活命,常理而論,任何人都可能背叛,就她不會。
何況當年她能為了自己下手取胞姊性命,又怎會放過顧悔。
「總之繼續找吧!」李冬生不再細思,交代下去,「師父給的期限只剩十日,若再尋不著人,就算再不甘,咱們都得回去覆命。」
換言之,只要顧悔躲過這十日,安全暫且無虞。
黃鶯撇了撇嘴,對趙可立而言,取顧悔的項上人頭重要,但邊疆戰事一觸即發,他更為看重,畢竟若東突厥滅亡,趙可立苦心經營半輩子的權勢榮華也將成空。
以前的黃鶯或許也會擔憂東突厥顛覆,趙可立倒台,她的性命不保,但如今她心中有了一個想法,玉石俱焚或許也是個很好的結局。
她垂下目光,掩去自己眸中的陰狠笑意。
葉謹從軍的消息于禮該向謝夫子稟報,但在知會謝夫子前,劉大叔卻先送來了謝家的請帖。
信中提及,要給將進京的謝如英一家人踐行,謝夫子做東,姊弟倆這才知姨母一家有了大造化。
不知情也就罷,如今得知,賀禮自然不可少,只是這禮也不需太重,畢竟眾人皆知他們姊弟無依,平時與姨母一家也沒太多來往,只要不失禮于人就成。
葉綿在踐行宴的前一日收拾了自家做的艾絨和葉謹打的兩只野雞,隔日一大清早便與葉謹坐上劉家大叔家的牛車去鎮上。
姊弟倆才踏進謝家,就見原本用來作育英才的庭院熱鬧非凡,不少人進進出出,這些人大多是來道賀的左鄰右舍。
「看來姨父這次當真是得償所願了。」葉謹不由嘖了一聲,他並不嫉妒姨父一家,只是不喜他們,語氣中隱隱透著一絲不以為然。
葉綿臉上掛著淺笑,看不出心中思量,只是跟著葉謹一進門,看到在院子里被圍著道喜的謝如英時,先上前請安。
謝如英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到兩姊弟的神情也比平時熱絡許多,「來了。」
「是。」葉綿點頭,看了一旁的葉謹一眼,「這是我與阿謹帶來的賀禮。」
「你有心了。」謝如英隨意看了葉謹拿在手中的東西。
她本就自視甚高,如今夫君將入京為官,听到風聲上趕著來巴結的人不少,她自然瞧不上葉綿姊弟送來的小東西,但礙于眾目睽睽之下,謝如英倒也沒露出嫌棄的神情,只讓葉謹去將東西放下。
「怎麼不見外祖父?」葉綿輕聲問道。
提到謝夫子,謝如英的表情微變,只道︰「他跟雪兒在屋內,他向來對你們姊弟最為掛念,你們去請安,時辰差不多就請他老人家入席了。」
葉綿也沒多想,稱是後便帶著葉謹進屋去見謝夫子。
堂屋里不同于院子的熱鬧,除了謝夫子就只有楊妍雪,進去時,葉綿見兩人正低聲說話,外祖父的神情明顯有些不耐。
葉綿疑惑,還未開口,楊妍雪已先一步起身,「綿綿,你可來了,外祖父正在叨念你呢,快過來。」
葉綿不著痕跡地閃過楊妍雪伸過來的手,明明是近乎陌路的兩人,她沒興趣在人前委屈自己跟她上演一場好姊妹的戲碼。
楊妍雪的手撲了空,臉上有些訥訥,只是礙于謝夫子在場,更礙于外頭的眾賓客,她也不好多言,只是低頭讓到一旁,讓葉綿兩姊弟上前見禮。
謝夫子見了他們,臉上終于露出由衷的笑容,「你們姊弟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看到謝夫子的笑臉,楊妍雪心中略感不快,她哄了半天也不見外祖父露笑,偏偏看到葉綿姊弟,臉上就笑容可掬。
「謝外祖父掛心,綿綿與阿謹一切皆好。」葉綿乖巧地回了一句,跟葉謹坐了下來。
她敏感地看出外祖父今日的興致不高,女婿高升是喜事一件,外祖父的反應明顯不合常理。
「方才我瞧外頭道喜之人大多是外祖父故交,外祖父為何獨坐堂內?可是身子不適?」
「我身子還好,你有心了。」謝夫子明顯不願多提。葉綿心下狐疑,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一旁的楊妍雪。
楊妍雪對上她的視線,莫名有些心虛,微垂下眼道︰「外祖父不過是嫌棄外頭吵雜,想待在屋里靜靜罷了。」
謝夫子聞言,沒有答腔,只是端起放在一旁的茶盞喝了一口。
「別裝模作樣。」葉謹向來不來拐彎抹角這套,直言道︰「是誰讓外祖父受委屈了?」
楊妍雪不由一惱,「阿謹慎言,家中誰敢委屈外祖父?」
葉謹一哼,「別人興許不會,但你們姓楊的難說。」
楊妍雪面上有些掛不住,帶著委屈看向謝夫子。
謝夫子放下手中的茶盞,緩緩開口,「只是這幾日夜里沒睡好,精神不佳,所以才在屋內歇會兒。」
葉綿不信,但也沒有拆穿,只道︰「怎麼不見姨父和兩位表哥?」
「你姨父帶著良哥兒和仁哥兒去縣令大人府上請人了。」
謝夫子雖不在官場,但作育英才多年,也教出幾個成材之人,所以對人情世故思量得比楊均成透澈。
如今楊均成有了機緣造化,轉眼間仕途竟是比縣令大人順當,怕縣令大人心中有想法,所以他早早發話讓楊均成去請人。
官場為官,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誰知楊均成還不太樂意,最後是他冷著聲音才逼著他出門請人,出門時還擺了臉色,依他這性子,就算進京也走不到太高的位置。
「待你兩位兄長回來,阿謹跟他們多聊聊。」謝夫子看著葉謹的目光帶著慈愛。
葉謹聞言卻是微挑了下眉,他與楊家兩位表兄喜好南轅北轍,向來無話可說,但也知外祖父開口是盼著一家和樂,只能敷衍點頭。
楊妍雪暗中打量著葉謹,被葉謹捉了個正著,她心一突,語氣訥訥地道︰「前些日子听聞宋大娘提及你在窯場尋了份活計,看你身子更為壯實,應該十分順利才是。」
葉謹懶洋洋坐在圈椅上,他不想理會楊妍雪,偏偏她還往刀口上撞,他冷哼了聲,「沒料到表姊還有興趣打听關于我的消息。」
楊妍雪聞言,看來有些難過,「阿謹,我對你始終關心。」
「大可不必,我八字輕,表姊的關心我承受不起。」葉謹似笑非笑的看了楊妍雪一眼,「楊家與葉家向來不是一路人,日後兩家分隔兩地,也難有交集,彼此相待還是怎麼自在怎麼來,別總掛著偽善的面具,你在外名聲淑德,但一家人誰不知誰的底細。」
楊妍雪臉色一白,液然欲泣。
謝夫子皺起眉頭,葉謹的腿傷是因為楊妍雪,他能理解葉謹的針對,但他年紀大了,最想見的是一家和樂,更別提如今楊家進京,興許日後還能扶持這對可憐的姊弟一把。
他正要開口,一旁的葉綿卻先一步伸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茶盞遞了過去,輕聲說一句,「外祖父,喝茶。」
謝夫子看著出現在手邊的茶盞,不經意的抬頭對上葉綿的眼神,葉綿向來護短,這一點自她小時候就未曾變過,像極了她的娘親,皆是外表柔弱,實則剛強之人。
想起當年雲兒認定了葉家小子,硬是不顧他的反對嫁進葉家,他還為此跟閨女置氣好些年,後來是因為雲兒服軟,他也因疼愛閨女彼此各退一步,父女關系才恢復如常。
但閨女死了之後,他每每想起因為不諒解而冷淡來往的幾年,心中終究有悔,若早知父女情緣如此短暫,他又何苦浪費數年置氣。
抱著這份遺憾,他對葉綿姊弟在多有照顧之余也多了幾分縱容。
他接過了她手中的茶,沒有開口替楊妍雪緩頰,說到底是雪兒害得葉謹毀了條腿,若她真有良知,這點言語諷刺理當承受。
楊妍雪見謝夫子沉默,臉上難過,心中卻是一陣冷笑,印象之中似乎總是如此,自小外祖父便偏疼這個體弱的表妹,姨母死後這份疼愛不但無一絲改變,反而更加重了幾分。
葉綿無視楊妍雪的神情,待謝夫子喝了茶,接過茶盞再放回桌上,「阿謹向來淘氣,怕是跟表哥們談不到一塊去,今日外頭人多,讓他去幫把手吧。」
謝夫子聞言也不好強求,「阿謹出去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