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自京城過來看他,身為兒子的他才坐一會兒就走,這算什麼事兒?
「說好今天要包餃子。」顧悔對此很執著。
孟之玉沒有計較兒子的舉動,只是面露期待,也盼著顧悔親口相邀,與他們共樂。
葉綿看出了孟之玉心中所想,正打算開口,顧悔卻先她一步,「娘在驛站待著,晚點我再給你送餃子過來。」
葉綿聞言,再也忍不住的瞪著他。
顧悔對她的目光視若無睹,縱使她暗地里捏著他的腰際,他神情也一絲未變。
日葉謹也要返家,家中多了葉謹一人已經夠礙眼了,若他娘再上門,葉綿肯定只顧著照料他娘,他就真別想與葉綿獨處了,所以他定要堅持。
孟之玉聞言,臉上並無失望之色,對她而言,顧悔願意開口給她送吃食,就足以令她心滿意足。
「好,娘等著你送來的餃子。」
「嗯。」輕應了一聲,顧悔便帶著葉綿離去。
一踏出商驛,葉綿再也忍不住揚起手,接連打了他的手臂幾下。
顧悔連忙制止她的動作,「手疼嗎?我的肉硬,你不滿跟我說就是,我自個兒打自個兒。」
「傻子。」葉綿好氣又好笑的跺了跺腳,「有你這麼沒眼力見的嗎?你娘想與你多待一會兒,難道你沒看出來?」
「可是我只想跟你獨處。」在別人面前是難開金口,但在葉綿面前他倒是不客氣。好極了,這是徹底談不到一塊去。
葉綿忍不住搖頭,「若你娘親對我不中意,都是你害的。」
「要跟你過日子的人是我,你只要在意我便成。」顧悔不以為意,「我娘有我爹喜歡就好,你無須在意她中意與否。」
「真不知如何說你才是,我在意他們全是因為在意你,說到底他們是你的親人,我想要的是一家和樂。」
顧悔因為她口中的在意而感到愉快,勉為其難的表示,「好吧,若我不在你身旁時,你可以多去陪陪她,但我在時你只能偶爾去看她,多陪陪我。」這是他做的最大讓步。
葉綿懶得與他爭辯。「你娘看來身子不好,天一涼就咳嗽,北方冬季天寒地凍,她咳得更厲害。」
如今已是夕陽西下,城西商驛離他們家有一段距離,但是兩人也不嫌遠,並肩慢行。
家里的餃子餡已經備好,待他們回家包好下鍋就行,所以並不趕時間。
顧悔听出葉綿的言下之意,孟之玉拖著病體也要來雲中城全是因為他,只是知道又如何,多年的陌生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消去。
孟之玉出生富貴,除去丟失親子一事之外,此生可說是一路順遂,這樣的性子造就了她的敦厚大度,心存善念,這跟從死人堆中爬出來的他截然不同。
「你身子也不好,若是你喜歡我娘,就陪她回京。」顧悔想得也簡單,孟家富貴,葉綿能得到更好的照料,他也無須擔憂她一個姑娘家帶著夏安在外的安危。
葉綿只覺好笑,萬事兜轉都能繞到她的頭上,她也是服了。「可是你娘親待楊妍雪頗為親厚。」
「楊家對我有恩,我娘心軟,是個知恩圖報之人。」
說的好像與他無關似的,葉綿無奈的搖頭,「不知為何,我始終覺得她有些古怪。」
顧悔也有同感,只是此人他未放在心上,所以縱使覺得古怪卻不以為意,更懶得費心思猜疑。
他伸手輕柔地拉了下她的大麾,「我娘雖心善,但孰輕孰重她分得清,你就別想了,終究是個不相干之人。」
葉綿垂下眼眸,心中有著莫名的不安,希望真能不相干。
第十四章 受到刺激發病(1)
昨日下了場雪,天氣冷了下來,顧悔今早離去時已添了柴禾,燒起火牆,整個屋子都暖呼呼的,葉綿整個人懶洋洋的靠在炕上,一旁的桌上還擺著熱茶,昏昏欲睡之際,听到夏安說楊妍雪來了。
聞言,葉綿緩緩挺直腰,她這幾日總覺得有些不安,這瞬間竟沒來由的感到心頭一陣輕松,她微揚起嘴角,看著楊妍雪進門。
如今的楊妍雪已非在青溪鎮時的模樣,進京後就有官家小姐做派,身後的兩個丫鬟與她一同進門,在她坐下後便靜靜的立在一旁。
葉綿淡淡地瞥了一眼,依舊懶洋洋地窩在炕上,沒有半句客套話,就等著她自個兒開口。
楊妍雪察覺她的冷淡,神情有些黯然,「可是打擾了你?」
這話問得有些多余,縱是打擾,她人也進了門,不是嗎?
「這天突然冷了下來,難為表姊大冷天的還找上門來。不如就長話短說,不然天暗了,表姊回去的路不好走。」
楊妍雪知道葉綿身子不好,此刻窩在炕上懶得挪位,十有八九也是因為昨夜突然降下的大雪。
「此處冬季嚴寒,看來並不適合表妹。」
「只要習慣,也無所謂適不適合。」葉綿似笑非笑地道。
夏安端著托盤,伶俐的送上熱茶。
「這是我親手熬的秋梨膏泡成的茶水,表姊嘗嘗。」葉綿雖不喜楊妍雪,但也不至于大冷天的連杯熱茶都不給。
楊妍雪低頭看著葉綿推過來的茶盞,心思涌動,伸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這秋梨茶帶著一絲甜味,一如她遙遠記憶中的味道,令她不由怔忡。
葉綿注意到了她的走神,輕挑了下眉,「表姊若是喜歡這茶,回去時就帶點吧。」
葉綿的話拉回了楊妍雪的思緒,嘴里嘗著的是甜,心中卻泛苦,她只喝了一口,便將茶盞擱下。
「怎麼不見世子?」
「一早便回軍營去了。」葉綿拍了拍蓋在身上的軟被,「看時辰差不多該要回來了。」
楊妍雪聞言,靜了好一會兒,最終像是下了什麼決定似的抿了下唇,出聲讓自己的兩個丫鬟出去。
葉綿撫著軟被的手一頓,看了楊妍雪一眼,也開口讓夏安出去。夏安面露遲疑,她不喜歡楊妍雪,不放心葉綿跟這人獨處。葉綿知她擔憂,只道︰「乖乖听話,回頭姊姊給你買甜糕吃。」
夏安愛吃甜,但現在生活好了,她也不缺一塊甜糕,她更怕的是葉綿有閃失,無法跟顧悔交代,只是葉綿堅持,她只能不情願的退出去。
「她倒是忠心。」楊妍雪看到夏安退出去,但只是將門虛掩,隱約還可見她的衣裙在門外飄動,不由輕嘆。
她在京城也常對夏平、夏安示好,但這對兄妹包括魏少通對她總是冷淡疏離。
「並非忠心。」葉綿不喜楊妍雪的用辭,她未曾將夏安當成奴僕,「她是我的妹妹,我視她如手足。」
楊妍雪聞言不由一窒,不得不承認或許她與葉綿從一開始就勝負已定,待人處世的不同造就了旁人對待她們的不同,只是她還是不甘心。
「你與世子是如何相識?」
「一言難盡。」關于顧悔的過去,葉綿不想多談,只道︰「姑且就當我與他有緣吧。」
有緣?這簡單的兩字直刺楊妍雪的心。
「可你明知道我傾心于他。」她的聲音有著一絲哽咽。
楊妍雪的指控令葉綿搖頭,她淡淡的反問︰「你是傾心于他,還是傾心于他所代表的權勢富貴?」
楊妍雪眼眶一紅,眼中的淚落下。
面對楊妍雪的淚水,葉綿沒有一絲心軟,平心而論,她很難評價此人,說她可惡,她也沒做什麼大奸大惡之事,但說她可親,偏偏她一副裝模作樣、高高在上的做派,更別說葉謹還因為她而傷了腿。
「我原先並不知表姊口中的世子指的是顧悔,但縱使知情,我也問心無愧,畢竟你我心知肚明,顧悔對你並無任何承諾。」看在表姊妹一場的分上,葉綿還是多說了幾句,「當初在青溪鎮時我也勸過表姊,縱使楊家對世子有恩,但恩情盼不來白首之約,更別提你對上的人是顧悔。顧悔生性淡漠,他心中若對你不屑一顧,縱然你對他有天大的恩情也無用。」
楊妍雪透過淚眼看著葉綿一臉淡然,內心有著深深的嫉妒。
葉綿被她看著有些煩躁,索性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慮,「其實表姊今日來了正好,我听顧悔提及他年少時受傷為姨母所救,卻不知楊家到底從何得知他是定遠侯府走失的孩子?」
听到葉綿的話,楊妍雪心中五味雜陳,但凡顧悔在此事上多說幾句,事情根本瞞不住,偏偏她以為的救命大恩,對顧悔而言只是簡單的一語帶過,她滿心以為進京後的一切順利是老天相助,如今才明白只是自欺欺人。
救命恩情又如何,顧悔不留于心,一切就不具意義,可她還是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錯?難道她就真不如葉綿?
對上她突然變得憤恨的眼神,葉綿眉頭輕皺,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卻又覺得荒謬。
她放在軟被上的手緩緩緊握,微微傾身,神情專注,不放過楊妍雪臉上的一絲變化,「表姊若是不說便罷了,只是我心中有一事始終掛懷,不如表姊替我解惑。」
楊妍雪見她眼神轉變,立刻心生防備。
「表姊可否告訴我……」葉綿嘴角微揚,「上輩子的我是怎麼死的?」
楊妍雪聞言倒抽了一口冷氣,眼底滿是震驚。
葉綿看到楊妍雪的神情,臉上的表情雖然還是淡淡的,心里卻已經驚濤駭浪,楊妍雪果然是重生一世嗎?
「我自小便一直作著一個夢。」她的目光須臾不離楊妍雪的臉,「夢中的我死了,躺在棺槨之中,身旁伴著的人就是顧悔,只可惜我夢見他在我死後的種種,獨獨夢不到自己生前的事物,而今看你的神情該是知曉,你能否告訴我一聲,我究竟為何而死?」
「就算你知道又如何?」楊妍雪慌亂之下月兌口而出,「難不成你還妄想逆天改命?」
楊妍雪失控的言語終是給了葉綿確定的答案。「果然,你真的重活一世。」楊妍雪這才意會到自己失言,憤怒又恐懼的咬著下唇。
葉綿沒有理會她,細細回想著楊妍雪對葉家態度轉變的時機,似乎是她十二歲生辰那時,原本對葉家不聞不問的楊妍雪突然變得熱絡,給她和葉謹送來生日禮……
葉綿神情一變,眼底閃過一絲銳利,「阿謹的腿你是故意弄傷的?」
楊妍雪抿著唇,她確實是故意的,可縱使葉謹傷了腿又如何,如今他仍舊依著上輩子的際遇入了唐軍,身旁還有顧悔相助,受到重用是早晚的事情,既然她什麼也沒改變,她就不認為自己有錯。
要不是顧念自己的身子,葉綿早氣憤地拍桌而起,她語氣冰涼地道︰「你竟為了一己之私斷人前程!楊妍雪,我原以為你不過就是任性高傲,卻沒料到你如此陰毒。」
若楊妍雪只是為了榮華富貴,妄想取她而代之,她可以視為人之常情,但她為了一己之私傷及無辜,則其心可誅。
「我陰毒?」楊妍雪失控的站起身,「這世上誰比得過你,總是一副柔弱做派,實則心機深沉,你擁有一切,才能說得如此雲淡風輕,我只是敗在天意弄人,讓他先遇上了你。」
葉綿不驚不懼地看著楊妍雪,「表姊已非無知小兒,當知情感一事向來無關先來後到,單論緣分,楊家曾在他落難時出手相救,你該是比我更早與他相遇……」
話聲突然隱去,她腦中靈光一閃,想起她幼時做的陶俑,目光一狠。
在楊妍雪與葉家開始熱絡往來的那段日子,楊妍雪無數次上門探望,其中一次還進了她房里,自那之後她的陶俑就不見了。
陶俑原是一對,可是她將其中一只送了人。
那年,她做出了夢中的陶俑,卻突然發病,差點沒了小命,娘為她操碎了心,偏偏那時窯場趕工,她爹忙著干活,娘便三天兩頭播著她去回春堂看診,若是誤了時辰,還得在回春堂待上一宿。
她猶記得心善的娘曾在送她看病的路上救過一人,當時她正發著熱,對方的長相她記得有些模糊,只記得他們倆被放在一個榻上,半夜那孩子因為受傷太重發起高熱,大夫還說這孩子可憐,八成熬不過去。
她迷迷糊糊之中被他的嚷語吵得不得安寧,正好她把那對陶俑帶在身上,她便順手給了他一個,還對他說︰陶俑送你,或許可以助你安眠。
只是那夜之後,那孩子消失無蹤,當時青溪鎮的百姓正因鐘家一夜被滅門而人心惶惶,她娘驚駭之下也不敢尋人。
娘曾懷疑顧悔是鐘家莊園中的幸存者,在家關起門來時還叨念過幾次,說那是個長相好看的孩子,手臂還有個漂亮的胎記,而顧悔身上確實也有個紅色的胎記,狀似舞蝶。
如今想來,他並非鐘家莊園的活口,而是滅了鐘家滿門的殺手之一,葉綿心一揪,臉色微變,「他是當年我娘救的孩子。」
楊妍雪的面色變得蒼白,她知道自己的謊言可以瞞盡天下人,獨獨瞞不了葉綿,當年救顧悔的人確實不是她娘,而是葉綿的娘。
「你竟如此算計……」葉綿強壓著身子不適,喃喃道︰「若我與顧悔並不相識,興許便真的——」
「真的如我所願。」楊妍雪接口她的話。
她上輩子嫁給了鄭炎慶,除去婆母不太喜歡她的嬌氣外,鄭炎慶其實待她極好,她嫁他不過一年便想著當家做主,所以吵著分家,鄭炎慶被吵得煩了,如了她的願。
分家後鄭炎慶為了養家活口,跟著旁人做起南來北往的買賣貨,卻在一次去北方進貨的途中出意外死去。
她娘不忍她年紀輕輕守寡,想辦法讓她去找與葉綿一同進京的外祖父,外祖父也心慈地收留了她。
當她進京時,葉綿已是世子夫人,葉謹則因戰場功勳升任副將,被派去鎮守川地。
京城人皆知定遠侯世子愛妻如命,天下珍寶都能送到葉綿跟前,只為博得葉綿一笑,陪伴外祖父的日子,她在旁邊看著顧悔與葉綿夫妻情深,內心滿是羨慕。
可漸漸地這份羨慕變成了嫉妒、不滿,于是當她重活一世,就有了想取葉綿而代之的心思,只可惜她沒有重活在幼時,沒辦法真的取代姨母和葉綿救下受傷的顧悔。
但上輩子在侯府生活,與葉綿閑聊時難免提及過去,她知道顧悔會在何時落難,之後又會出現在何處,所以她先一步拿走陶俑,靜靜地等待顧悔出現。
她唯一動的詭計是讓葉謹斷腿,因為葉綿與顧悔的重逢正是因為葉謹從軍,在戰場遇上顧悔之故,所以她滿心以為只要葉謹無法從軍,葉綿此生就無法再遇顧悔。
她拿著陶俑在顧悔落難時的破莊園出現,讓顧悔視她為救命恩人,原以為一切順利,誰知葉綿終究還是出現在顧悔身邊……
「楊妍雪,陶俑呢?」葉綿的聲音帶著輕顫,「你真的拿走了我的陶俑?」
楊妍雪微揚著下巴,口氣倔強,「對,在與顧悔相認之後,我便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