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
冷然無波的聲調是不容人違背的氣勢。
可齊珂珂不是常人,她抬高了下巴。
「不要!」
風雨中兩人視線對峙,見他向來無波的眸底燃起了火苗,她難掩快意。
他先將她推入車內後,再動手去翻一旁她的衣箱。
「如果你不先把自己弄干,那麼,你很快也會把我所有的衣物都弄濕了。」她涼涼地提醒著。
吐口長氣,他隨意捉條布巾抹抹頭發身子、再從她衣箱中翻出一件狐兜兒。
「這種天氣穿這種衣服?」齊珂珂瞪大眼,該死,這衣服肯定是娘塞進去的,想把她熱死嗎?
「妳該知道妳身子有多弱的。」
「那是從前,我長大了。」
他冷哼,「妳長大了?我倒看不出,一個已經長大的人是不會這麼任性的。」
「我真的長大了,」她僵硬的語氣里難掩嘲意,「只是你故意裝作看不見。」
「妳長不長大與我並無關系。」他維持冷漠。
「是呀!是毫無關系!」她挑釁出聲,「那我生不生病又和你有什麼關系?」
「妳是我的責任,」他面無表情的道出,「此次任務完成,菊妃答應將還我自由。」
「所以,」她悵然若失,「這就是你沒日沒夜趕路的原因?」
他冷冷睇著她,一言不發。
「無名,你究竟……」風雨中,她鼓足了勇氣,「有沒有一絲絲的喜歡我?」
他一派的沉默無語。
她伸出小手揪緊他的衣袖。
「又是沉默,你對任何事情都只有沉默,當初我不該幫你取叫無名的,你應該叫無言、叫無心、叫無聲無息、叫無情無義、無動于衷、無憑無據、無依無靠……」風雨中他的沉默逼出了她的歇斯底里。
他伸出雙掌握緊她雙肩。
「別鬧了,妳不要我沉默,成,我給妳答案,」覷著她滿是傷心的小臉蛋,他冰冷出聲。
「我不喜歡妳,一點一滴都沒有,妳驕縱任性,妳蠻不講理,妳自以為是,妳自作多情,妳的一舉一動在在惹人討厭。好了,我給了妳要的答案了,現在,妳可以安靜吧!」
他放下她旋身把簾兒一掀,坐回風雨里,在她尚且無法回神之際,吆喝策馬的聲音已在前方響起。
風雨中,他們繼續前行。
※※※
馬車終究還是停止前進,在良久之後。
齊珂珂渾渾噩噩地被沉默的無名抱下了馬車,大雨未歇,地上全是泥濘水漬,她待在他懷中清冷地想著,他討厭她,卻不願讓她弄髒?
莫怪娘要托他,這男人,盡忠職守得很!
風雨中那外表殘破不堪的屋宇看不清楚模樣,無名將齊珂珂抱到屋檐下放下,敲了幾次門得不著回音,遂徑自拉推開已起了綠銹的門栓,推開門扉。
張眼一看,她身子顫了顫,雖不情願,卻也不得不往那方才傷透她心的男子身旁偎過去。
那屋里橫的豎的擺了七、八具棺木,也不知是擱了多久,上頭全是蛛網和厚厚的灰塵。
亂世里,日子不太平,既是烽火又是盜匪,連死都死得不安寧,這屋子之前該是處暫厝棺木的義莊,許是大亂又起,活著的人尚且自顧不暇,是以,也顧不得讓死者入土為安了。
無名拉起齊珂珂的手要進屋,卻讓她給拚命搖頭止住了腳步。
「我不進去。」她壓低音量。
「是妳嚷著要歇腳的。」他提醒她。
「不歇了,」她躲進他懷里蒙著眼楮、遮著耳朵,「你說得對,咱們還是趕路吧。」
他冷冷一哼,攔腰將她抱起大步跨進屋里,無視于那一具具擋在眼前的棺木,眸光巡了巡繼之跨進內室,這屋子共有兩進,前方是停放棺木的大廳,後室該是守棺人的休息處吧,兩間房,用了道薄門隔開。
內室角落有個小小土炕,他將她放至炕上,尋出鐵鍋、弄來了柴薪搭成個小火灶,再至馬車上拿下了行囊及干糧,用羽墊幫她鋪妥了小土炕。
「今晚,」她細細囁嚅,小手環胸坐在炕上,「咱們得在這兒過夜?」
「難道妳還有別的建議?」
他的眼轉向窗外未歇的雨。
她咬咬唇,「可外頭的東西很怕人。」
「死人並不比活人可怕。」他冷著嗓,「待會兒妳吃完食物就睡下,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守著妳。」
甜甜喜悅剛攀上心頭,他的下一句話又讓她跌回了谷底。
「照顧妳,是我責無旁貸的責任。」
她眼神黯了黯,他為什麼總不忘了要對她殘忍?
良久後,賴在羽墊上睇著無名生火的齊珂珂忍不住要好奇。
「那麼大的風雨,你上哪兒找的干柴?」
他漫不經心的撥了撥柴。
「外廳里多得是棺木,想找干柴不難。」
弊木?
她傻了眼,先是擾「人」清寧,再來連人家躺著的地方都不放過,煨著這樣的火源,她還能睡得著嗎?
第三章
夜雨未歇,小小屋里暖烘烘地,和外頭的淒風苦雨全然無關。
「無名。」
土炕上傳來小小的聲音,靠在門邊離得遠遠的男人闔著眼沒作聲。
「別不出聲,我知道你醒著的。」
「干麼不睡?」他眼里戒備的冷芒未因休憩而斂去。
「怎麼睡?」齊珂珂嘆口氣,索性坐起來,「外頭睡了那麼多『人』。」
「妳睡妳的,他們睡他們的,有何相干?」
「怎不相干?」她環抱著縴瘦的身子打了個寒顫,「我一閉上眼,耳朵里就全是窸窸窣窣的怪聲。」
「胡思亂想!怎麼我沒听見?」
「我听得見你听不見,是表示你的八字太重。」
「不是八字的問題,」他睨著她,「那是表示妳平日壞事做多了。」
「是呀!我是壞事做多了,」她幽幽吐怨,「我驕縱任性,我蠻不講理,我自以為是,我自作多情,我惹人討厭。」
他不作聲,由著她將他拿來逃避她的問題,而搪塞說出的話語復述了一遍。
「無名,」她嗓音可憐兮兮,「你為什麼要這麼討厭我?我自認面對你時,那些壞習慣全改了,在你面前,我從沒表現得像個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公主,只是個小可憐……」
「別說了,」他打斷她,「睡吧!」
「我不……」
她還想說話,下一瞬突然變成了尖叫,在瞬間跳下上炕鑽入了他懷里。
「你再編派我胡思亂想呀!這會兒外頭發出那麼大的聲響,別告訴我你還是听不見!讓你別歇在這兒你不听,讓你別拆人棺木你不听,現在外頭鬧的許是尸變,僵尸爬出棺木在找他被人偷走的木頭了啦!」
「珂兒……」
私底下,他沒喊她公主,自她六歲將他買回齊壇後,他就沒將她看成是啥高高在上的公主,只當她是個玉做的小小可人兒罷了,這會兒他沒好氣的喚著她的名,想將她自懷中挖出來,「有聲音沒錯,可不是僵尸,是有人在敲門。」
睡前他用了只木閂扣上了門,若不去回應,來人只怕會一直敲下去的。
「我不信!表才不敲門呢!那不是敲門聲是他們在叩棺材!」她依舊嘴硬。
「鬼不敲門,所以來的是人,妳先放開,我才能去看看究竟是誰。」
「別看了,半夜三更上門來找死人,就算不是妖魔也會是鬼怪!」為了怕他拋下她去開門,她索性整個人纏粘上他,一雙藕臂繞緊他頸項,雙腿也毫不秀氣地左右開攻夾上他腰桿,那樣兒就像只樹獺賴上了樹干不放。
「珂兒,下來!」無名沉了聲,「妳這麼樣兒像個公主嗎?」
「我不是公主、不是公主!我只是個膽小表!反正,」她在他頸間呼喘著氣息,「我在你面前從來就不像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