珂珂求痴 第13頁

「表妹!」

一個狂喜的男子嗓音打斷張磊緊繃而恐懼的情緒,細雨驟密,由主屋奔出的白寧宇卻全然無視風雨,雖然,他手上捉著一柄傘,卻沒有撐開來遮雨,看得出,他手上的傘純然只是為了佳人準備,沒有思量過自己。

他約莫二十出頭,斯文俊雅,文質彬彬,臉上是興奮而溫柔的笑芒,長得很好,只不過一眼便看得出,他並不曾經歷過風雨,他的人生該當是順遂而無波灛的。

「你好,閣下就是姑母信中所提之的護衛無名?」

白寧宇雀躍的表情在見著杵在馬車旁的張磊時微斂了一下,看得出,他雖心系于到訪的佳人,可良好的教養還是讓他沒忘了和張磊打聲招呼。

張磊漢然的並未打算出聲,不過,接下來的事兒其實也不再需要他的聲音了。

「表哥。」

嬌嬌軟軟的嗓音傳出,錦簾輕啟,自馬車探頭出來的正是絕艷清麗的齊珂珂。

白寧宇急匆匆的上前撐高著傘,「當心點兒,珂珂表妹,千萬別淋了雨!」他謹慎小心地將她給緩緩牽下車。

立于一旁,張磊面無表情靜看著他做著那從前屬于他的工作。

在白寧宇臉上,他見著千般呵護與萬般疼惜,他忍不住要心痛,這樣毫無掩蔽且坦率的情緒,真是他終其一生都無法擁有的嗎?

如此念頭讓他心悸了半天才能夠回神,隨即他用上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夠阻止自己上前推開白寧宇,將齊珂珂丟回馬車里狂奔而去的沖動。

俏生生立于人前,齊珂珂穿的是正式而典雅的齊壇公主服飾,和她身旁的白寧宇看來極為相配。

張磊心頭苦澀,是呀,至少那男人臉上並沒有個永遠磨不去的囚字。

嘴角雖始終往上淺勾,可笑意卻未進到齊珂珂眼底,她直到踱進白府大門,眼角都不曾瞥向那始終僵立在一旁的張磊。

「舅舅和舅母呢?」

十八天了,十八天來他苦苦思念著她的聲音,這會兒她終于肯開口了,問的卻是與他絲毫無關的話語,張磊心底的恐懼不斷地擴散著,他玉做的小小可人兒,終于要永遠離開他了嗎?

「听說妳到來,候在廳里了。」白寧宇淺笑回應,沒拿傘的手自將她攙扶下車後就不曾放開,這會兒就見他握緊齊珂珂白淨小手往里頭行去,「走!咱們快進去吧。」

「是呀,」齊珂珂並未拒絕他的牽握,因為他,即將是她的未來。「走吧,別讓他們等久了。」

興高采烈的白寧宇攜同齊珂珂往主屋行去,他向來禮貌作得周全,可這一回,他忘了門外的張磊,不單他,連陪他進宅的齊珂珂似乎也忘了。

「爺,您的熱姜茶!」唯一記得張磊的,只有守門的老管事。

張磊知道,他並不需要什麼熱姜茶,就像他並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一樣,這樣的結果,正是他執意想要的。

無視于老管事端著熱姜茶的手,他躍上了馬車,旋過馬首,長鞭揮策,馬兒撒蹄奔行在滿是雨絲的冷夜里。

※※※

這會兒,位于江水之上煙氣繚繞的「釣煙閣」,正傳出著一闕闕當代風行的詞牌兒。

「下面這首是歐陽炯的三字令,咱們先品味一番,再依這樣的對仗工律來造些新句子吧。」

出聲的人是釣煙詞會會長白寧宇,眾人眼前只見他衣帶飄飄,英姿磊落,意態閑適的吟念出聲。

「春欲盡,日遲遲,牡丹時。羅幌卷,翠簾垂,彩箋書,紅粉淚,兩心知。人不在,燕空歸,負佳期。香燼落,枕函敧,月分明,花淡薄,惹相思。」

想了想,他立即對吟出,「冬也逝,暮靄靄,臘梅寄。流蘇帳,橫雲鬢,墨濡卷,綠波移,夢無據。情不留,雁低回,無相從。金杯酒,和淚飲,星隱耀,風空卷,憑無由。」

「極好、極好!對仗得宜!不愧是咱們江都第一才子!」

除去白寧宇本人,閣里另幾名男子無不用力鼓掌應和,「為著白兄這闕新詞,咱們非得浮上一大白不可。」

吟詩作對,自是無酒不歡,于是乎,在座之人紛紛舉杯暢飲,再由著身旁僕從將杯子填滿,亂世中,無從改變亂象的文人騷客寄情于詩賦,縱情于薄酒,成了寫意的遣懷方式。

「這個樣兒就能算好嗎?」席間突然迸出一個少女的清音,她輕哼了哼,將自己眼前的酒轉身倒入了江里,她還只是個孩子,是不能踫酒的。

齊珂珂轉回身,渾然無事地對著白寧宇笑。

「表哥,我也可以試試嗎?」

「當然可以了,表妹。」

任誰都看得出白寧宇對眼前這點麗無儔的少女有多麼珍愛,她已隨他出現在詞會里好一陣,可每次都清懶寡言,連笑都罕見,這回見她肯主動開口,微笑以對,白寧宇像是得著了天大的恩賜。

齊珂珂眼眸兒轉了轉,那模樣兒清靈可人,似是天邊飄來的一朵亮亮的雲,清俏俏,嬌靈靈,這會兒,她菱唇微啟,吐出了嬌女敕女敕的嗓音。

「夏來矣,天熱熱,蓮花時。蓮荷塘,蓮葉密,蓮子結,蓮心苦,蓮藕甜。

人太多,不夠吃,多采點。吃哪些?蓮須羹,蓮排骨,蓮子蜜,蓮子酥。」

一詞終了,閣里聲悄人靜,沒人出聲,連一旁的僕人都听得傻了,這也能算詞兒?

「好!作得好、作得真好!」是白寧宇打破了沉默,他口里叫好,目中亦是贊許,顯見是贊得真心誠意的。

「淺顯易懂,朗朗上口,老少皆宜,另成奇趣。」

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嗎?在座幾人交換了視線。

「是呀!是真好!」另一高瘦男子也跟著拍了手,他是白寧宇知交,向來懂得如何幫襯好友,「這詞兒新意十足,突破了舊有窠臼,只不過,」高瘦男子淺笑,「听了听了就餓了。」

就那麼一句「餓了」,閣里的眾僕役們俐落地開始布菜擺箸,吟詩作詞,搭配的自然不會是殺風景的大魚大肉,而是一盤盤精致爽口的點心,蘇杭之域向以糕點出名,而這些能有閑到此悠閑的公子哥兒們,個個都是富豪子弟,是不會虧待自己的。

「表妹,來,」白寧宇為齊珂珂端來了一只銀制小碟,「蓮子酥。」他語氣中盡是濃濃的寵溺,「妳剛以它作了詞兒,這會兒就可享用到它的美味,表哥本事吧?」

本事?

這樣就叫本事,齊珂珂擠出了笑容,她答應要听話的,不是嗎?

只見白寧宇用銀叉將那原本就不大的蓮子酥切割成幾個丁點兒小塊,再插起一小口送抵她唇邊。

在眾人面前,為了不讓表哥下不了台,微楞的齊珂珂只得乖乖吃下。

「表哥,我不是孩子了。」就算是孩子,也不會拙到讓塊蓮子酥給噎死的!

「我知道,可妳就像個孩子!」

乒乓聲響大作,她兩手秋風掃落葉似地揮開桌上的杯盤糕餅,在一陣鏗鏘聲里,她對著白寧宇冷冷放了話。

「听好!我不是孩子,不是的!」

惡風掃過,齊珂珂無視于其他人作何表情、作何心思,撩高石榴裙兒,她昂首闊步拾梯而下離開了。

人未走遠,後頭聲音隨風飄入了她耳朵。

「諸位莫怪,我這小表妹自小讓人給寵壞了,只是個孩子,不懂事的,請各位不要同她計較……」

為什麼又是同樣的話?

為什麼人人都認定了她只是個孩子?

就算是真的,難道當孩子的人就沒有感覺、沒有情緒?就得任由別人來幫她安排一切,由著別人將她搓圓捏扁?

只因她是個孩子,思維不夠成熟,所以她就必須由著那些自以為了解並「好意」想保護她的大人們替她決定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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