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水雲 第18頁

除此之外,他給不起,她亦受不起。

但,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天明,露曦。

如果這是夢,她寧願永遠都不要醒。

昨夜他的絮語情話,猶然密密在她耳間反復纏繞,溫柔得讓她幾乎想舍下一切隨他而去。

她側身躺在他身邊,看著他將瀟灑與天真奇異混和的五官,心中不禁想起他昨夜深情專注的臉。

她好想自私的獨佔他,好想在飄泊闖蕩多年後,找一處溫暖的港灣歇息。

只可惜……

她苦笑,小心翼翼地起身穿戴好衣物,沒有驚動熟睡的他。

那是不可能的。

莫曉湘從懷里掏出個看似裝胭脂的小盒,揭開盒蓋,放到熟睡的他鼻下。

「等你醒了,我已經回去了。」

確定他吸人足夠的份量後,她收回盒子,不由自主的撫上他的臉。

「不要想我。」她枕上他的胸膛,听著他穩定有力的心跳。「我會記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

最後,她冰涼的唇覆蓋上他,但頸間隨之落下一樣物事,垂晃在兩人胸前。

莫曉湘拾起在掌心一看,原來是他倆第一次見面時,他編給她的蘆笛。

記憶隨著蘆笛如潮水般涌起,讓她不禁怔然。

他在蘆葦搖曳的溪邊救了她、他在黃沙官道與她重逢、他為她療傷時的羞赧不安、他在大街上執著的與她爭辯、泛舟鼓琴扣舷而歌的他、還有昨晚的他……

掌心的蘆笛,依舊安靜的躺在那兒,像是他,總是默默等著她。

清脆愉悅的笛聲,仿佛又從她耳邊響起。她永遠忘不了那單純無心機的聲音,只是純粹關心她的聲音。

在那時,情根已種。

她閉目,扯下系著蘆笛的繩子,最後五指屈攏,碎葉片片在她指間進出。

鵲橋散,牛郎織女永不相會。

第七章

晚春的梅花,早已零落成泥,僅余空枝搖曳。

莫曉湘一身慣常的絳紅夜行衣,不同的是腰間多了一管紫竹簫,而且心緒不復以往無波無浪。

「留下蘆笛,但還是忘了你。」她解下紫竹簫,依戀不舍的端詳,最後將它放至唇邊,懷念那一絲絲得來不易的溫暖。

沉郁婉轉的簫音,仿佛不欲人知般低吟,無調無譜,只是信手拈來,簡單悠遠的樂音訴說主人的憂思難解。

「曉兒,什麼時候學會吹簫的?」一盞微光,跟著清冷如水的話聲,突由風中傳來,讓她不禁背脊一動,顯然吃了一驚。

「師父?」莫曉湘很快的移開唇邊竹簫,斂容向來人行禮。

梅冷心身背琴囊,手上提著盞紙花燈籠,腳步悄沒聲的落在莫曉湘身側,黑如點漆的雙眸仿佛能洞穿人心。

即使成名近三十年,她的容顏卻依稀停留在當年的絕艷無倫,舉手投足間流露出成熟女子特有的優雅風情,任誰都無法將眼前的她和操控殺手組織的女魔頭聯想在一起。

莫曉湘接過梅冷心手上的燈籠,默默為她卸下琴囊,點上香爐,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像她小時候一樣。

「吹得挺好的,怎沒听你吹過?」梅冷心柔聲問道,目光瞟向她腰間的紫竹簫。

「一個朋友教的。」莫曉湘自忖無法對師父說謊,只好據實以告。

「嗯?」梅冷心莫測高深的一笑。「是位雅好音律的公子?」

莫曉湘被她問的瞠目結舌,只能不發一語的算是默認。

還來不及猜想師父是怎麼得知,一旁話聲便又傳來︰

「我倒想看看他這師父比起我來如何。」梅冷心輕笑,接著道︰「他教了你什麼曲子?」

「良宵引。」莫曉湘怔然回道,心神不寧。

「那就良宵引吧,師父起音,你跟著進來。」梅冷心看來沒把她的魂不守舍放在心上,縴指揪過琴弦,撥弄出幾個單音。

莫曉湘定了定心神,就像和龍似濤練習的千百次一樣,簫音緩緩由檀口而出,與琴聲巧妙交融在春夜微風,兩個女人的合奏,奇妙的使這首小品琴曲多了種哀婉動人、至死方休的味兒。

琴與簫依舊此起彼落的在空中交會,師徒間長久而來的默契,讓曲子听來就像練習過無數般的契合,直到弦落簫絕,余音不再。

「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麼非要殺龍家人不可。」

一曲既畢,梅冷心撒手沉吟,冷不防問出莫曉湘心里最深的一個問題。

後者心頭一凜,玉手有些顫抖的移下唇邊的紫竹簫,內心波濤洶涌。

「朝廷與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為何我偏要針對端親王龍家?」梅冷心索性幫她問了出來,美眸轉向愛徒,仍是在等著她回答。

「徒兒不明白。」她垂首,隱于陰影下的雙瞳復雜難明。

「唉,有時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梅冷心開口,但語氣卻出奇的平淡。「二十年了,他終究還是沒實現諾言。」

「師父……」莫曉湘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問出口。

就如江湖謠傳,師父退隱的確是因為掛劍山莊莊主聶乘,但此事與龍家何關?

梅冷心將垂下的一繕發絲勾到腦後,合上透露過多感情的雙眼,幽幽開口道︰「即使如此,我還是會為他做任何事。」

「師父,我……」莫曉湘幾乎沒將唇瓣咬出血來。聞琴思人,她再不想接觸和龍家有關的人事物。

「曉兒,你知道嗎,幾個徒弟里你最像我,所以我最擔心的也是你。」梅冷心不讓她再說下去。

因為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麼,所以就更不能容她說出口。

沒待她回答,梅冷心倏地睜眼,麗容恢復應有的清冷無情。伸手入懷,模出兩樣物事。

「用這把匕首,殺了教你吹簫那個人。」她的聲音平板得近乎冷酷。「這就是你的了。」

映入莫曉湘眼簾的,是把紅色匕首及一面白玉牌,玉牌角落染著兩點近乎鮮血的梅花,是梅冷心的隨身之物,也是閣主的象征。

「不……」莫曉湘不可置信的抬頭,咽喉像被師父的話扼緊,無法透氣。

「這是命令。」梅冷心將玉牌收起,徒留寒光森森的匕首,照映著她冰冷的玉容。

莫曉湘的手微微顫抖,遲遲沒有接過匕首,最後單膝跪地,萬分艱難的開口︰「師父,我……」

「你走吧,沒完成任務,不要回來見我。」梅冷心拂袖,匕首頓時飛起,宛如有靈性般落人莫曉湘手上。

莫曉湘依舊是長跪不起,淚水無聲滑落,但梅冷心依然毫無心軟的跡象。

良久,她只能收下匕首,強忍喉頭哽咽道︰「徒兒告退。」

空山鳴澗,莫曉湘的身影一瞬間便去的無影無蹤,僅留梅冷心一人。

玲璁琴音,突由梅冷心手下流泄,不過這次不是「良宵引」,而是一遍又一遍急促且悲切的「梅花三弄」。

最後音停,血濺,凝結在絲弦上。

「這一關……我二十年都過不了啊。」梅冷心合上眼,縴指撫過琴上斷紋,終至最後一聲嘆息消逝在風中。

酒旗飛揚,郊外行人寥寥。

小小的酒篷,伙計一概欠奉,酒壇卻是堆的半天高,灶上還有一籠留有余溫的大白饅頭,苟延殘喘的散發絲絲熱氣。

十來張粗制的桌椅,只坐滿五台客人,但個個神情不善,只有中間一名獨坐的虯髯大漢,依然大口咬餅、大口喝酒,完全無視于四周的虎視眈眈。

寒風瑟瑟、氣氛詭譎,周圍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危險訊息,雙方一觸即發。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哈,好一句‘聚還散’,詩仙就是詩仙,豈是我等凡夫俗子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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