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後決定上族學的事情暫時按下,鄉試眼看要到了,房時還是先專心在家溫書就好。
這一天大家早早睡下,除了房時和房荇的房里,一個看書,一個繪圖,燈火一個亮到三更天,一個亮到四更。
第二天,房荇跟著杜氏忙和半天,給在田地里干活的人送了涼茶點心,又張羅午飯,這些佃農們哪曾享受過這等待遇,之前的主子只對他們每年該繳多少的糧食會問上一問,更別說親自下地了,這一比較,對這新來的主子皆衷心的多了幾分感激。
忙亂亂的過了一天,這一晚,房家兒女的房間燈火依舊到三、四更,天都快亮了才熄滅。
第三天,房老爹一早官服整齊,原來今日得去翰林院就職。
他發現女兒眼下的黑眼圈,看著她一邊吃飯一邊打瞌睡,差點把頭埋進了飯碗,雖然他也早出晚歸,卻沒疏忽對兒女的關心,又從兒子的口中得知妹妹的燈火比他還要晚熄滅,登時不依了。
「女孩子家的,不安心睡覺長大,又不是像你哥要大考,得三更燈火五更雞的,不睡都在忙什麼呢?」
房荇鼓著秀雅可愛的小臉蹭進房老爹懷里,牛皮糖般的黏著諂笑,「呵呵,我听爹的話,今兒個一定早睡,天翻了也不管。」
這是實話,她明兒個還得早起。
她很忙,真的。
除了每天必練的一百張圖,武功也不能放下,還有看書,而家里一個婆子也沒有,她得幫著母親做家事,還有別的活計要做……睡覺太浪費時間了。
踩在京城這富貴地上,房荇沒有任何感受,樓是一樣的樓,馬車是一樣的馬車,就算一輛比一輛華麗,一幢比一幢新奇出挑,琳瑯滿目的貨品,只要懷里揣著銀子,你想從街頭買到街尾都沒問題。
在她嫁作人婦的那些年,她也像一般女子那樣,一心想討好郎君,一心想著要多買些釵環胭脂,要多置些衣裳鞋子,哪家的鋪子又有新貨,哪家的水粉最能讓自己更加美麗,她在最熱鬧的這塊盛阜坊,來來去去的次數不少。
只是,她裝扮的如何美麗,明融之眼里仍沒有她,兩人依然相對無言。
她走進一家中等書肆,京城里即便是這樣的書肆也有兩層樓高,藏書多樣化,四書五經、山河地理雜記、香艷本譯詞小說……居然還有《蜀素帖》、《黃州寒食詩卷跋》……讓人看了都好想帶回家。
「小娘子要是看中意哪本書,太高的地方,小的可以幫你拿。」穿青色短衣的伙計殷勤得很。
喜歡看書的人,本就會讓人高看一眼,而且還是玉雪可愛的小泵娘,更是人見人愛。
「我想見見貴掌櫃的,不知道方不方便?」她開門見山。
「小娘子要見掌櫃的,不知道有什麼事情?」
「有筆買賣想談。」
小小年紀能談什麼生意?伙計雖然表情懷疑,但看見她手上卷軸長盒還是客氣的要她等候。「請稍待。」
一盞茶後,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從內室出來,此人身材偏瘦,國字臉,書生髻,一身流黃八成新的儒衫,不像市儈的商賈,頗有幾分文人氣息。
他順了順小山羊胡子,「小娘子要見老夫,有何見教嗎?」
「見教不敢,小女子有兩幅畫,想請掌櫃瞧瞧可好?」她屈膝施禮,態度從容,毫無扭捏。
以衣看人,通常是他們這些商賈做生意的法則。
「小娘子可是去過別處了?」看她穿著,家庭也不富裕,綿裙粉裳,發上一條縐紗發帶,看似平平無奇,但那雙特別明亮聰慧的眼,就算他半生閱人無數,卻是一下記住了她。
「不曾。」
「可否一問,為什麼挑中梓廛館?」
「不瞞掌櫃的說,若是規模小的書肆,怕是吃不下小女子想寄賣的物品,若是更大的書肆,他們也不見得識貨。」
「呵呵,看起來老夫若不看看你的畫就辜負小娘子一番贊譽了。」言詞間不見一字贊美,卻是拐著彎給他戴高帽子。
若是拒絕或是將她掃地出門,他就落了俗套,這小女子擠對人倒挺高明的,教人心曠神怡,果然聰慧。
「多謝掌櫃的。」
「過來這邊,我瞧瞧。」他移步到方桌前,桌上鋪了層綾羅,為了表示慎重,他掏出一條巾子抹了抹手,這才打開房荇的軸盒,一幅重江迭嶂圖慢慢展開。
掌櫃原本看得漫不經心,但是這圖秋光蕭疏清遠,遠山隱映于雲霧之中,他收了下顎,眼神犀利,屏氣凝神了起來。
「這是要寄賣嗎?」是趙孟俯畫的重江迭嶂圖?!他看了將近半晌,轉頭看著氣定神閑的房荇,一個小娘子,他卻在她稚女敕的小臉上看不出焦躁還是期望。
只要是人,再能掩藏情緒,雙眼還是多少能泄漏情感,可他一個四十好幾的大人居然看不出這小娘子任何的喜怒哀樂。
「是。」房荇舉止從容,姿態閑雅。
「慢著、慢著,來人,給小娘子上茶看座。」他吩咐伙計,「你,去請供奉出來!」
片刻後,供奉出來了,他也不看人,直直的走到方桌,先是將攤開的重江迭嶂圖掃視一遍,又湊近巨細靡遺的瞧了半天,銳利的眼帶著迷惑,「不像臨仿也無一處破錠,極似趙孟俯的真跡。」
「真的?」掌櫃的激動了,要真是趙孟俯真跡,那絕對是非比尋常了,他按捺不住的狂喜,差點沒把供奉的胳膊掐出指甲痕來。
大歷王朝號稱禮儀之邦,書畫藝術發達,最近幾百年更是文章鼎盛,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商賈文人,沒有不附庸風雅的,就連酒樓茶肆的門匾,青樓煙花之地,都不惜代價求取名家才子的筆墨懸掛張貼。
「掌櫃如果還有疑問,不如請翰林行家來看個仔細。」趙孟俯是中原的畫壇奇才,畫是一絕,行書更是一絕,只可惜就如同王羲之的《蘭亭序》,朝代一變,真跡流傳後世便成了可遇不可求了。
掌櫃的揮揮手,轉向房荇。「請問小娘子,這畫不知道要寄賣多少?」
「五千兩白銀……至于掌櫃的要一次結清,還是有買家賣出以後再付銀子都可以。」
「五千兩嗎?我收了!但不知小娘子可否告知這幅畫的來處?」
「不能。」因為這幅畫是她偷拿爹的傳家寶,花了幾天幾夜臨摹來的,那趙孟俯的真品,爹曾語重心長的說過,那是爺爺留給他的重要東西,是要傳家的,後代子孫誰也不許變賣,得一代一代傳下去,那將來會是哥的東西。
但是,家里缺銀子缺得那麼明顯,所以就算她要賣,也只能賣贗品。
因為是切切實實的贗品,所以她只憑良心要了五千兩白銀,開的價錢過低會惹人懷疑。她前世三歲開始學畫,學了將近十五年,從白描、寫意、潑墨,最喜歡工筆畫,那些細致精心的筆下人物總能令她很快沉澱下來,心無旁鶩,忘記一切的不愉快,累積兩世,即使不敢確定,但她還是想試試,如果可以用這本事來賺錢就好了。
……若真不成,她手里還有一卷自己畫的花鳥圖。
「這樣啊……」
「如果掌櫃的為難,小女子也不勉強。」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交易基本上就是一場冒險,會多此一問,是因為能拿得出這種曠世名家巨作的,絕非尋常家庭門楣,看這小泵娘的氣質,或許是家道中落也不一定……若是繼續追問,就涉及個人隱私了,他可以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可供奉的眼光是出了名的毒,他都點頭稱是了,還有什麼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