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嚨發干。
「要喝酒嗎?」
「什麼?」他的嗓音太干啞,她沒听清。
「我們來喝酒吧!」他舉舉手中的酒杯,笑了笑。
「你不是說,一連喝兩瓶紅酒都沒問題嗎?既然如此,來陪我一起喝。」
「嗯。」
她頷首同意,到二樓吧台取來另一只酒杯,又切了一盤起司,鋪在蘇打餅上,當作配酒的點心。
「過來這邊坐。」他拿了一只懶骨頭坐墊,邀請她在琴邊坐下。
「听听看,你覺得哪種配樂比較好?」
于是,他彈,她听,兩人一面喝酒,一面玩音樂,他每回修改過後都會詢問她的意見,直到最後兩個人都滿意了。
「OK,大功告成!」
兩只玻璃杯在空中慶祝地撞擊。
「這次可要干杯喔。」他下戰書。
她淡淡一笑,從容迎戰,一杯紅酒喝到干,接著倒轉酒杯,示意一滴不剩。
紀翔笑了。
「你果然很會喝!」他替她斟酒。
「你會彈琴吧?」
「嗯。」
「彈一首來听听。」
她猶豫。
「要彈什麼呢?」
「隨便。」他不由分說地推她坐到琴前。
她想了想,終于決定,幾個琴音方落下,他立即會心一笑。
「Pachelbel的啊。」
這是首相當受歡迎的古典樂曲,也被改編成各種樂器的版本,很多音樂家都曾針對原有的旋律進行各種變奏的創作。
沈愛薇也有屬于自己的版本,是她高中時代模索出來的版本,那個有點甜、有點酸,也有很多苦的青澀年華。
那時候,她和他相識、交往,然後,是她單方面干脆決絕的分手,他一定覺得很莫名其妙吧!那時候,她肯定傷了他,雖然她自己也受傷了……
沈愛薇的手指輕顫起來,在胸臆起伏的情緒太過洶涌,她不由得彈錯了幾個音。
他彷佛察覺她的緊張,拿起一把小提琴與她合奏。
這是他們第一次合奏,而且還是用她自行創作的版本,可兩人竟似心靈相通,演奏起來十分和諧,餃接得天衣無縫。
當最後一個回音被夜色吸收後,室內忽然陷入一片安靜。
絕對的、百分之百的靜寂。
她怔忡地凝睇他,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吐落不出一個字。
他也無語地看著她。
牆上的時鐘滴答響,漏著光陰。
十年了,他們都想知道,對方對十年前發生的那一切,究竟是何想法。
異常的沉默,長長的、像可以延伸到宇宙盡頭,無邊無際的可怕沉默。
沈愛薇覺得透不過氣。
「你……說話啊!」她細聲細氣地揚嗓。
他放下小提琴,墨眸依然轉瞬不移地盯著她。
「你要我說什麼?」
她眨眨眼,呼吸更困難了。
「不然你也……做點什麼。」
「你想我做什麼?」他傾身靠近她,問得很曖昧。
曖昧得令她臉頰發燒,不禁往後退,拉開和他的距離。
他似笑非笑,掌心撫過她緋紅的臉頰。
「怕了嗎?很尷尬嗎?不曉得說什麼、怎麼做才好,是不是很不知所措?」
他一連串地問,嗓音沙啞,撩撥她不安定的心弦。
她垂斂眸,不敢迎視他過分深刻的眼神,他見狀,更加靠近她,邪佞的氣息吹拂她耳畔。
「這就是你給我的感覺,十年前,你就是這樣玩弄我的心。」
她震顫,全身凍住。
他挺直身子,忽地輕聲笑了,笑得有些放肆,有些冷漠。
「還有三年前,我為了救你出車禍,醒來後,你卻說自己根本不認識我。」
她一驚,下意識地反駁。
「我沒那麼說過!」
「你說了。」他語氣平板。
「我沒說。」那個女人不是她,是趙晴。
但,她該如何向他解釋呢?
沈愛薇用力咬唇,掌心捏緊。
到哪里為止是趙晴,從哪里開始又是她自己?她自己都分不清了,他又怎麼能分得清?
他不知道,現在站在這里的這個她,並不是十年前他一見鐘情的那個女孩,不是那個幫忙作證跟老板說他不是小偷的女孩。
三年前,與他許下約定的女人,也不是她。
她不是趙晴。
而她好想、好想問個明白,他心目中迷戀的那個女孩的形象,究竟有幾分是真正的她?
沈愛薇揚眸,看著面前神情淡漠的男人,心田無聲地萌芽憂傷。
「你從來沒懷疑過嗎?」
他蹙眉。
「懷疑什麼?」
「你說,你是為了救我才出車禍,那麼你有沒有想過,在那場車禍以前,我們為何會見面呢?」
「我是在馬路上發現你的,你媽當時失蹤了好幾天,你為了找她,整個人失魂落魄,在車陣中穿梭,差點被車子撞上,是我救了你。」
不是那樣的……
「我在醫院醒來,你謝謝我救了你,卻聲稱你完全不記得我們以前曾經見過面。」他頓了頓,冷哼。
「也對,十年前對你來說或許只是在玩一場游戲,我只是你用來打發無聊時間的工具,我們根本算不上在交往,更別說是談戀愛。所以你忘了我,我可以理解,但你對一個剛剛從鬼門關轉一圈回來的男人說這種話,不覺得自己很殘忍嗎?」
她沒對他說那些話,不是她說的……
「後來我又在醫院遇見你帶你媽去看醫生,你說你需要錢、需要管道,將你媽送進最好的安養院……」
她不想再听了,幽幽地打斷他。
「所以你就借她……借我七十萬,定下十七日的約定?」
「真高興你至少還記得這件事。」他諷刺。
她咬牙,靜靜地瞪他,淚水差點不爭氣地涌上,她倨傲地忍住。
「所以,你真的忘了。」
「忘了什麼?」
忘了在那場車禍前幾個小時,其實他先遇見了她,而她對他坦承了自己不是趙晴,是沈愛薇。
當時她正在試穿婚紗,恍惚地考慮著逃婚的可能性,是他忽然闖進婚紗店里,強硬地帶走她……
那是她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做回真正的沈愛薇,可他卻忘了,偏偏忘了!
為什麼?
若說是車禍的撞擊,讓他失去了部分記憶,為何遺忘的偏偏是對她而言最重要的那一段?
他可知道?他輕易的遺忘,令她失去了所有的勇氣,她認命了,回到牢籠,做那只被囚禁的鳥……
她好生氣,真的很生氣,但也很傷心,或許這是上天有意懲罰她曾那樣壞心眼地捉弄他純潔的感情。
沈愛薇站起身,傲然地、習慣性地挺直背脊,悠悠落話。
「你想做什麼,就做吧!」
他瞪她。
「你不是買下我十七天嗎?不是說好這十七天任你為所欲為嗎?包括陪你上床。」她譏誚地勾勾唇。
「既然這樣,你就做吧!」
他倏地倒抽口氣,猛然鉗扣她手腕,將她推抵至牆面。他強悍地俯視她,一場狂風暴雨正在他眼里醞釀。
她一動也不動,不許自己低頭投降。
他瞪她,下頷微微抽搐著,許久,才干澀地揚嗓。
「我想對你做什麼、什麼時候做,由我來決定,不是你。」
語落,他冷淡地推開她,言語如利刃傷人——
「去睡吧!今天晚上,我沒興致。」
第6章(2)
他又頭痛了!
都怪她,讓他想起了三年前那場車禍,那段對他而言,極不愉快的回憶。
紀翔蜷縮在床上,忍著極度痛楚,或許是因為方才喝了酒的關系,這次的偏頭痛來勢又猛又烈,即便他立刻吞了止痛藥,仍是止不住那陣陣尖銳的撕裂。
他翻過身,斜斜瞪著床頭櫃上一幅瓖在玻璃相框里的素描,這是那年,他在海邊為她畫的第一張素描,也是他唯一留在身邊的一幅。
其他關于她的畫,他都出月兌了,只有這幅還留著。
為何還要留下呢?為何至今仍舍不得放手?為何要為了她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拼命回憶自己到底忘了什麼,導致這劇烈的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