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去南部看一場發表會,剛到家。」
「要不要出來喝杯酒?」
「喝酒?現在?」小孟吃驚。
「嗯。」
「妳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已經快十一點了。」
「有什麼關系?台北愈夜愈美麗啊!我們去Pub。」
「妳不是說妳討厭煙味那麼重的地方嗎?以前一票人約妳去,妳都懶懶的,提不起勁。」
「打發時間嘛。」
「怎麼?妳時間很多嗎?」小孟嘲弄她。「不用趕回李家指導大小姐?」
「她今天有約會。」
「那李安陽呢?你們不是正好有機會獨處?」
夏蕾心跳一停。「我干麼跟他獨處啊?無聊!」她故意裝出不屑的口氣。「還不如跟妳出去喝酒。」
「妳是認真的嗎?」
「當然。」夏蕾說得很心虛。
小孟沈默,不說話。
「怎樣?妳到底出不出來陪我?」
「……這麼晚了,我不想出門,還是改天吧。」
「喔。」夏蕾失望。
「妳也早點回去吧。最好讓李安陽來接妳,這麼晚了一個女人在外面很危險。」
「也才十一點,捷運都還開著呢,危險什麼?」
「我是說真的,妳讓李安陽來接妳吧。」小孟勸她。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她拒絕好友的好意。「妳別瞎操心了,我掛了。」
夏蕾切線,對著手機螢幕發愣,幾秒後,幽幽嘆氣。
看來她沒什麼理由再賴著不回去了,她收拾公事包,離開公司,下樓招計程車。
她沒注意到,一直有輛黑色轎車尾隨著計程車,從公司一路跟到李安陽家附近。
敖近最近正在做道路工程,車子進巷子不方便,夏蕾只好付了車錢,下車用走的。
夜很深,天色暗沈,社區很安靜,只有巷口一家面攤還在營業,兩、三個客人坐在桌邊吃宵夜。
計程車掉頭走後,黑色轎車也熄了火,悄然隱在路邊,一個男人無聲無息地下車,跟在夏蕾身後。
她走了幾步,忽然覺得不對勁,回頭一看,那人很快閃進電線桿後,她眨眨眼,什麼也沒看見。
是她多心了吧?
夏蕾聳聳肩,繼續走,正要轉進陰暗的巷子里,一道聲音忽然喊住她。
「夏蕾!」
她驀地凍住身子,轉過頭。
是李安陽,他坐在面攤一張桌邊,朝她招手。
她訝然揚眉。「你在這兒干麼?」
「喝酒啊。」他答得理所當然,舉了舉手中的酒杯。「哪,妳餓不餓?要不要也過來吃點東西?」
她是真餓了,一整天心情亂糟糟的,食不知味。
只是跟一個讓她心情大亂的男人一起吃飯,會不會反而更吃不下?
夏蕾苦笑,想拒絕李安陽的提議,他卻不由分說,直接起身拉她,按著她在桌邊坐下。
「老板,再來一份水餃,切兩盤小菜。」
「干麼自作主張幫我點菜?」她嘟起嘴,瞪他。「也不問問我要吃什麼。」真是自以為是的大男人。
「妳愛吃水餃,不是嗎?」他絲毫不介意她的不滿,笑得陽光,好炫目。
她心跳不爭氣地加速。「你怎麼知道?」
「安琪生日隔天不是說要感謝妳,親手包水餃給妳吃嗎?我看妳也跟著她一起在包,玩得很開心,也吃得很開心。」
她的確吃了不少。她喜歡水餃,尤其是手工水餃,那讓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曾經哼著歌跟她一起包水餃。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她幾乎不復記憶……
夏蕾咬唇,強迫自己拉回神智。她最近怎麼了?老是莫名其妙便多愁善感起來。
她咳兩聲,故意板起臉。「你常在這種地方吃東西嗎?」
「怎麼?」看出她又有說教的打算,李安陽劍眉一揚。「大小姐不習慣吃路邊攤?」
「你不覺得有損你大老板的形象?」她很嚴肅。
「會嗎?」他很散漫。
「從這里再過一條巷子就是高級住宅區,你想想萬一有認識的人經過,看見你在這兒喝酒,會是什麼想法?」
「如果是我朋友,我就請他一起過來喝,如果不是,我管他想什麼。」李安陽滿不在乎。
她意味深長地瞅他數秒。「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樣的世界。」
「妳倒說說看。」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穿香奈兒的人絕不會跟穿地攤貨的走在一起,吃法國料理的也不會跟吃關東煮的坐在一起,開BMW的對坐公車的人不屑一顧,喝紅酒的人瞧不起那些大口喝啤酒的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你可以嗤之以鼻,但也只能照這游戲規則來玩。」她一口氣說下來。
他撇撇嘴,冷笑。「听听妳這說話的口氣,好像多歷經滄桑、看破紅塵似的,妳也才幾歲?還沒滿三十吧?」
「李安陽,我跟你說正經的。」她蹙眉,抗議。
「我也是認真的。」他端正臉色。「老實告訴我,妳喜歡這種游戲規則嗎?」
「我?」她愕然,沒想到他會反問自己,一時說不出話。
「水餃比不上法國料理嗎?啤酒會比紅酒難喝嗎?開BMW又怎樣?台北市公車那麼多,照樣可以搭到目的地。」他揮揮手,對此種社會價值觀一貫抱持鄙夷的態度。
她長長地瞪他。「如果你還想繼續爬上去,就不要說這種話,否則有一天你會發現你在這個圈子里連一個朋友也沒有。」
「只會虛偽應酬的朋友,我一個也不需要。」
「你會需要的。誰都是一面虛假地笑著,一面期盼著真心,誰都是這樣活下去的,你也不會例外。」
李安陽皺眉,像是很不高興她說出這樣的話,又氣憤究竟是誰讓她說出這樣的話。
他深沈地注視夏蕾。「妳告訴我,現在對我說話的妳,是虛假的妳,還是真心的妳?」
這質問像一記硬拳,痛擊夏蕾胸口,她揪著心,不說話。
他看著她忽然蒼白的臉色,深深嘆了口氣,輕捉住她下頷,強迫她直視自己。「在我面前,妳永遠不需要作假。夏蕾,我不會因為妳作假而喜歡妳,也不會因為妳不作假而討厭妳。」
她怔怔地看他,他的眼好深,像一潭不見底的水,她幾乎要陷溺下去。
她全身緊繃,好慌好亂,她控制不住自己狂跳的心,控制不住體內血液沸騰。
她不能再這樣看著他了,他不該對她說這些話,她不該動搖,不該在剎那間竟強烈地渴望投入他懷里。
夏蕾著慌,不知如何是好,幸而老板于此時送上水餃和小菜,無意中打破了兩人之間魔魅的氛圍,替她解圍。
接下來幾天,夏蕾仍是日日晚歸,有時是和安琪一起參加社交宴,有時是待在公司里忙公事,還有一天安琪有約會,她也和朋友約了吃飯。
她有意躲他,卻在每個遲歸的夜晚,都發現他在那家面攤吃宵夜。
他似乎愛上了那家面攤,天天去報到,和幾個常客一面喝酒,一面談天說笑。
道路工程尚未完工,她不好意思讓計程車開進巷里,只好都在巷口下車。他見到她,總會熱情地招手要她加入,逼她也要吃幾樣小菜,才肯起身跟她一起回家。
那段從巷口走回他家的路,很朦朧、很寂靜,她走著走著,看著地上兩條被路燈拉長的影子,總會感覺一股不可思議的安心。
她討厭那樣奇異的安心,有時會把氣出在他身上,問他為什麼老愛喝酒,問他難道沒正事該做嗎?那麼晚了還在外頭鬼混?
他也不甘示弱,嫌她唆、愛說教、多管閑事,說她是他妹的老師,不是他的。
他們總是一邊斗嘴,一邊走回家,她發現他很喜歡逗她,故意在她面前說些粗魯的話,激得她懊惱地泛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