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你弟弟鐘雅人代替你坐上總裁的位子?」她輕聲問。
「你也知道?」
「嗯,是你……女乃女乃告訴我的。」事實上,是鐘雅人本人親自告訴她的。「听說是你建議你女乃女乃在董事會提名他的?」
「嗯,是這樣沒錯。」他點頭承認。
「你會……後悔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他一震。「你為什麼會這麼問?」
因為她知道他們兄弟之間有心結,他父親總是偏疼那位同父異母的弟弟,卻對他冷漠嚴苛,她相信他曾經因此恨過他弟弟,也許到現在仍不能釋懷。
「因為——」
「是我女乃女乃跟你說了些什麼嗎?」他的語氣開始變了,變得嚴厲,陰暗的神情顯得風雨欲來。
「你誤會了,她沒跟我說什麼。」她趕忙解釋。「是那次我在醫院看到你弟,覺得你們兄弟之間……好像怪怪的。」
「哪里怪了?」他擰眉。「我們不是相處得很好嗎?」
是很好,但也很假。
她輕輕咬唇。「其實你應該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對吧?」
「什麼意思?」他慍怒。
她心跳一停,但仍鼓起勇氣繼續,這些話她早就想說了,不吐不快。「你應該多多少少有點怨他吧?我是說,你不一定討厭他,也許還挺喜歡他的,所以才願意把總裁的位子交給他,可是你心里,還不能完全信任他,或者該說你不允許自己對他打開心房……」
她愈說愈凌亂,連自己也不明白想表達些什麼,但他卻好像听懂了,眉宇郁惱地糾結。
「夠了!」他厲聲制止她。
她一愣。
「不許你再說了。」他冰冷地擲落言語。「你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麼對我說這些?」
「我不是……我沒冒犯你的意思。」她慌了。「我只是……」
「只是怎樣?」
「只是希望你們兄弟倆能打開心結而已。」她月兌口而出。「我覺得其實你們對彼此都有一份感情,為什麼不說清楚講明白?而且——」
她驀地住口,驚駭地瞪著他冰封的面容,那令她心房,也逐漸凍結。「你別、別生氣,我只是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
「誰說我們是朋友了?」他譏誚地打斷她。
她愕然怔住。
「你是我的看護,如此而已,誰說我們進展到朋友的關系了?誰允許你可以對我說這些話?」他一字一句,砍進她的心,教她心頭血肉模糊。
原來他們不是朋友,原來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
「對……不起。」她習慣性地道歉。
「你除了會說這三個字,還會什麼?」他鄙夷。
她見了,如五雷轟頂,忽然想起好多年以前,他就是用這樣的表情看她,用這種不屑的口氣質疑她。
她怎麼會忘了?怎麼能忘了當時的羞辱與難堪?
她眼眶一熱,再也承受不住那股排山倒海襲來的酸楚,驀地奪門而出,躲回自己房里,將門鎖落下。
她垂下頭,不敢放聲啜泣,只能安靜地流淚。
一直都是如此,每當她鼓起勇氣,向哪個男人靠近一些些,他們便會不經意地刺傷她。
那些為了追她妹妹而利用她的男人是這樣,他也是。
是她太傻,才會以為這次也許不一樣,以為經過這段日子的相處,他願意信任她、依賴她,代表某種特殊的涵義。
其實根本不是,在他心里,她就是個看護而已,一個花錢請來的下人,他們倆的關系跟從前並沒有什麼不同。
一樣的,還是一樣……
恩彤揚起眸,望向嵌在衣櫃上的一面穿衣鏡,鏡中的她,依然是那個文靜羞怯的女孩。
她究竟在期待什麼?
你以為他看不見你,就會喜歡上你嗎?
帶著惡意的問話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回響,在她心海激起哀怨的浪花。
原來她雖然一直不肯承認,內心深處,還是偷偷地懷著夢。
一個不可能的夢。
「白恩彤,你真傻。」
她破碎地呢喃,淚水,逐漸在眼里凝結成冰——
第七章
她以為她是誰?
憑什麼自以為是地猜測他的心,硬要闖進他從不為任何人開啟的心房?他又為何要為了自己冷漠地將她趕出去,感到歉疚?
這股奇特的罪惡感是怎麼來的?他竟然為此徹夜難眠。
鐘雅倫火大了,非常非常火大,對那個造成他失眠的罪魁禍首生氣,更對心情動搖的自己生氣。
他幾乎整夜無法成眠,朦朧睡去後,夢里卻听見細細的啜泣聲,糾纏著他,雖然看不清那張哭泣的容顏,但他知道,那五官是含著幽怨的,因為他。
因為他做錯了,因為他傷了她……
「我沒錯!沒錯!」
他懊惱地從夢里醒轉,屋內一片靜寂,但那隱微的哭聲仍在他腦海里作祟。
她真的在哭嗎?他分不清是夢是真,極力壓抑住想潛進她房里確認的沖動,他不想低頭,不肯認錯,她不能成為他唯一縱容的特例,她沒有資格。
他坐在床上,強硬地等待天亮,等待她溫柔喚醒他的聲音,但她卻遲遲不來叫喚,他很確定窗外的世界已經蘇醒了,幾只麻雀快樂地吱啾著飛過,他能夠想像天色已微藍,遠方的山巒淡淡瓖上一圈金色陽光。
她為什麼還不來?
他等著,忽然有些慌了,傲氣隨著時間的前進一點一滴地消磨,他無法抑制狂亂的心跳,不情願地主動下床。
他憑著腦海畫出的影像,準確地走向房門。
「白恩彤!恩彤!」叫人的口氣就像個壞脾氣的大少爺。
沒人回應。
「白恩彤,我在叫你,你听見沒?」
依然沉默。
到底怎麼了?
他更慌了,硬逼自己冷著一張臉,慢慢地在屋內行走,敲她的房門,又到廚房、客廳轉了一圈。
終于,他確定這屋子里除了他以外,沒別人了。
她不在了,不在廚房,不在客廳,也不在她最愛的露台,她總是輕巧地在這屋內來回走動,踩著細碎好听的跫音,偶爾她很開心的時候,他還能偷听見她輕輕地哼著歌。
但現在,她不在了,人不在,聲音也消失,把他一個人孤伶伶地拋在這黑暗的世界。
「白恩彤!」他憤慨地咆哮。
難道就因為他昨夜對她說了那些重話,所以她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嗎?
「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負責任!你忘了自己是看護嗎?!」他對著空氣抗議,原本囂張高亢的嗓音,逐漸嘶啞。
「好,你走了就算了,走了最好,你以為我希罕嗎?」他倔強地呢喃,也不知道說給誰听,高大的身軀頹喪地倒在沙發上,右手猶豫地模索電話。
但她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他愣愣地想,這才驚覺他完全不曉得她的聯絡方式,他找不到她。
胸口慢慢地蝕出一個洞,原來當想見一個人的時候,卻見不到,是這種感覺,如此空虛,如此落寞。
這感覺和他當年百般討好父親,得到的卻總是冷淡的回應、嚴厲的責備,很像;也跟母親每回抓著他哀哀訴苦,他卻無能為力的無助,很相似。
他討厭這種感覺,討厭那個令自己落入這種境地的女人……
玄關處驀地傳來一陣聲響,鐘雅倫一震,驀然揚首。
「是恩彤嗎?」
「嗯。」她淡淡地應,走進屋里。「怎麼今天這麼早就醒了?」
她還問他?怎還能用那種淡漠的口氣問?
他一窒,滅去的怒火又重新在胸口燃起,霍然起身,咄咄逼人地質問︰「你去哪里了?」
「冰箱空了,我去買早餐。」
原來她是去買早餐,只是買早餐……
鐘雅倫腦海轟然作響,想起方才自己緊張得仿佛再也見不到她,又氣又惱。「你出門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你知不知道我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