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徹苦笑,甩甩頭,豁出去了。
「宋日飛猜得沒錯,我的確很早就認識妳嫂嫂了。」
「真的?」溫璇停止哭泣,好奇地睜大眼。
「其實也不能算『認識』,是『知道』。」他澀澀地說。「我知道雨桐的存在,她卻完全沒注意到我。」
「是怎麼回事?」
「妳應該還記得吧?大學的時候我到處打工。」
「嗯。」
「我大三那年,曾經在一家建築公司兼差當快遞小弟,那間公司就是雨桐爸爸開的。」
「咦?真的?」溫璇難以置信。「可是嫂嫂說她爸爸去世了啊。」
「蘇董事長是後來才去世的,那時候他事業做得很大,身子骨看起來也很健朗,在台灣房地產界,他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溫徹溫聲解釋。「我之所以能在董事長的公司兼差,也是他替我安排的。」
「是他安排的?為什麼?他認識你嗎?」
「他跟我們系主任是好朋友,那時候我也在系辦工讀,主任跟他講了我們家的事,他當場就說可以提供給我一份工作,還說如果我做得好,將來加薪升遷都不是問題。」
「嗯──」溫璇沈吟。「原來嫂嫂的爸爸是這麼一個好人啊。」
「他的確是個好人,雖然商場上有人不喜歡他,說他做生意手段太狠,不過他對我,確實是有恩的。」
「然後呢?你是因為在那家公司工作認識嫂嫂的嗎?」
「嗯,那時候她偶爾會到公司來,有時候我幫董事長送文件到他家,也會看到她。」溫徹頓了頓,眼神因回憶變得迷蒙。「我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跟她見面的時候──」
一個不快樂的公主。
那是第一眼見到她時,她給他的感覺。
那天,他受公司幾個主管所托,親自把大包小包的祝壽禮物送來董事長宅邸。本來貨送完後,他就打算離開了,沒想到在庭院里,會讓一架紙飛機給留住了步伐。
紙飛機從高空飄下,迎風一個美妙的回旋,然後盈盈落在他腳前,像是五月油桐花落時一般絕艷的姿態。
他撿起以素白色信箋折成的飛機,抬起頭,好奇地尋找那個射下它的人。
然後,他看見了她。
她趴在二樓一扇窗前,白皙的玉頸微彎,俏臉揚起,若有所思地望著浮著朵朵白雲的天空,黑瀑一樣瀉落肩際的長發,在陽光照耀下流爍著金光。
她看來很年輕,身上還穿著某間女校的制服,他猜想她應該是個高中生。
射下白色紙飛機的人,就是她嗎?但如果是她射的,怎麼會對飛機的落點一點都不關心呢?一般人玩紙飛機,視線總會跟著一起飛啊。
他好奇地注視著她,數秒後,一顆顆紙折成的星星忽地從她手邊落下。
像流星雨,那一顆顆紅的、藍的、黃的、綠的星星,鮮艷多彩的星星,像煞了從天際飄落的流星雨。
而對這一顆顆紙星星,她同樣是心不在焉的,任其在指間墜落,看都不看一眼。
她的眼,一徑望著天,那蔚藍無涯的天空,她的唇,緊緊抿著,不見一絲笑意,而秀麗的眉,輕輕蹙著。
她很不快樂。
不知怎地,她讓他聯想起小時候對妹妹說過的童話故事,一個被囚禁在高塔上的長發公主。
她看來就像被困住了,不論身子或心靈,都被緊緊地鎖住了,動彈不得。
所以,她臉上才會顯露出那麼寂寞的表情嗎?所以,她才會一直向往地盯著又高又遠的天空嗎?
他心念一動,不知哪來的一股沖動,揮動臂膀,使了個巧勁將紙飛機送回她面前。
她嚇了一跳,直覺接過朝自己飛過來的飛機,明眸往下望。
她,看見了他,而他被那遙遠又迷離的目光看得全身一震。
莫名地,他有種奇異的預感,彷佛自己被女神給選中了,她高高在上的眼在俯視人間時,偶然選中了他。
他心跳加速。
「你是誰?」女神問他。就連她問話的聲音也那麼清脆動听,宛如水晶撞擊。
「我是……來送東西的。公司派我送禮物來給董事長,給他祝壽。」他解釋,嗓音居然微微發顫。
他是怎麼了?他好懊惱。就連代表學校參加比賽,在幾百個听眾面前演說,他都從容不迫、口若懸河的,怎麼竟在一個高中少女前緊張起來?
「你在我爸爸公司里工作?」
「妳是董事長的千金?」話剛出口,他立即暗罵自己笨。
她當然是董事長的女兒了,否則怎會稱呼董事長為爸爸,又怎會住在這屋里?
哎,這話問得真多余!
「我叫蘇雨桐。你呢?」公主一點架子也沒有。
「溫徹。溫暖的溫,徹底的徹。」
「溫徹。」她輕輕地念,那柔軟的嗓音令他全身酥麻。「謝謝你把飛機還給我。」
「不客氣。」他笑得像傻瓜。「妳喜歡玩紙飛機嗎?」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怔怔地把玩著紙飛機。
于是他恍然明白了,她並不是愛玩紙飛機,只是打發無聊而已,折飛機也好,星星也好,都是因為她擁有多得不得了的時間,而又沒有人能陪她。
「妳可以跟朋友出去玩啊!」一般高中女生,不是最愛聚在一起逛街聊八卦的嗎?
「我沒有朋友。」她淡淡地說。
「沒有朋友?」他驚訝。「怎麼可能?」
她不說話,只是淺淺地、若有似無地勾著唇,似笑非笑的神情像在嘲弄著什麼。
「我有個妹妹,今年剛升上國二,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介紹妳們倆認識。她很喜歡交朋友的,妳們一定會談得來。」他熱心地想拓展她的社交圈。
她偏過頭,笑睇他。「你這人很有趣。」
有趣?他臉頰倏地赧紅。
是啊,他到底在說什麼?她是千金大小姐,妹妹不過是個普通女生,兩人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怎麼可能成為朋友?
而他這個貧窮到需要兼好幾份工作才能養活自己跟妹妹的大學生,跟她也同樣身處兩個世界。
「呃,我……」他原本還想再說些話,一道凌厲的喝斥打斷他。
「喂,你這小子,送完東西還在這里干麼?」蘇府的女管家走出來,神色不善。
「不好意思,我只是……」他抬眸瞥視蘇雨桐,她已不再微笑,神情變得漠然。
察覺他視線的焦點,管家更怒了,揮揮手直趕他走。「我們家小姐不是你能招惹的人,還不快閃?」
他沒法,只得離去,後來雖然偶爾還有再見到她,但總是沒什麼機會和她交談。
他曾輾轉向公司同事打探,听說董事長對這唯一的掌上明珠管得很嚴,從小就讓她念女校,放學後也不許在外面逗留,任何異性想接近她只要被董事長知道了,都會招來疾言厲色的怒斥。
「為什麼會這樣?」
「听說是因為董事長夫人當年很水性楊花,經常給董事長戴綠帽子,最後甚至還跟某個野男人私奔,董事長可能是怕女兒重蹈覆轍吧,才會管她管得那麼緊。」
「原來如此。」
「還有啊,听說去年有個隔壁學校的高中男生猛追大小姐,讓董事長給知道了,找人把那小男生跟小男生的家人都給訓了一頓,然後連夜幫大小姐辦轉學。」
「有必要這麼夸張嗎?」連他這個旁觀者,都忍不住要為那孤獨的少女抱不平。
「總之你小心點,沒事別去招惹大小姐,要是讓董事長知道了,我看你也別想在這里打工了。」
「我知道。」他點頭,心情一下子黯淡。
「不過董事長這麼管教女兒,遲早管出問題來。照我看呢,大小姐不談戀愛就罷了,一談戀愛肯定會驚天動地,到時就有好戲可看了。」那位前輩感嘆似地預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