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雨桐,後者只是一徑盯著手術門外紅色的指示燈,蒼白的臉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
「那個趙雲安,傷勢怎麼樣?」她小心翼翼地探問。
「她傷得比較輕,剛剛動完手術後已經送進一般病房了。」
「這樣啊。」溫璇咬唇,依然遲疑地看著嫂子。為什麼她好像挺冷靜的呢?她在想什麼?該不會懷疑哥跟前女友有什麼吧?
忽地,手術房紅燈滅去,打亮綠燈。
房門打開,戴著口罩的主治醫生走出來,兩個女人倉皇迎上去。
「醫生,我哥怎麼樣了?他還好吧?」溫璇首先焦急地問。
「兩位請放心,手術很成功,他暫時沒生命危險,只是因為頭部受到嚴重撞擊,可能有腦震蕩現象,我們會先將他送入加護病房觀察幾天。」
加護病房?溫璇臉色蒼白。她不喜歡這種地方,感覺離死亡太近了。
雨桐同樣蹙起眉,但她沒多說什麼。不一會兒,一群護士將溫徹推出來,將他送進加護病房。
兩個女人默默跟在後頭。
這晚,兩人守了一夜,溫徹一直不醒,過中午,溫璇有個重要采訪不得不暫時離開,雨桐則跟公司請了假,繼續守在床邊。
她粒米未進,光喝白開水,坐在床邊動也不動的,過來巡房的醫生差點以為她要化成一尊石像。
到了傍晚,溫徹終于有蘇醒的跡象。
雨桐停止呼吸,眼看他睫毛輕輕地顫抖,眼角很細微地抽搐著。
他醒來了!他終于醒了!
她狂喜,一直冰封著的容顏直到此刻才顯露了表情,她握著他冰涼的手,聲聲呼喚他。
「徹,快點醒來,徹。」
他抿著嘴,像是很努力想睜開眼。
「加油!徹,只差一點點了,加油。」她溫柔地鼓勵他。
他呼吸細碎,終于,緩緩地揚起眼睫。
她眼眶泛紅,胸臆酸酸的,揪成一團。「你覺得怎樣?還好嗎?」
他不說話,只是張著眼,迷惘地看著她。
「你是不是不舒服?你等等,我幫你叫醫生來。」她起身按下叫喚鈴,然後又坐下,輕輕撫模他包著繃帶的額頭。「你別擔心,醫生很快就來了,沒事的。」
「妳……」他困難地想從毫無血色的唇逼出嗓音。
「什麼?」她靠近他,極力想听清楚他微弱的聲音。「你想說什麼?」
他喘了口氣。
「妳……是誰?」
他不記得她了。
應該說,他的記憶很混亂,呈現片段狀態,他記得妹妹是自己一手帶大,卻不記得父母為何過世;他記得高中時奪下演講比賽第一名,卻忘了如今他身為一家美商公司的副總經理。
他記得大學時曾在她父親的公司打工,卻不記得自己跟她結婚。
他不記得自己愛著她。
醫生替他做了腦部掃描,推測應該是腦中的瘀血壓迫到神經,才造成這樣的記憶障礙。
「根據診斷,病人的理解力跟語言表達能力都OK,智能正常,工作跟生活應該都能自理,妳別太擔心,等他腦中瘀血自然散去後,也許這種記憶混亂的狀態就會慢慢恢復。」醫生安慰她。
可她卻不敢太樂觀。「真的會恢復嗎?那大概什麼時候瘀血才會散去,他才能恢復正常?」
「這個很難判定。」醫生面色為難。「時間長短不好說,有時候也需要一些特別的刺激才能使病人恢復記憶。」
「什麼樣的刺激?」
「這個嘛,人的大腦構造是很微妙的──」醫生神情很復雜。
雨桐也約莫懂了,這種事情是casebycase,每個案例的情況不一樣,別人可能三、五個月就恢復記憶,溫徹也許不能。
他可能,永遠也不記得她了。
一念及此,雨桐胸口一痛,呼吸沉沉得很難受。
這幾天,午夜夢回之際,她總要不由自主地慌張,害怕他永遠不會恢復記憶,永遠忘了曾經與她共有的一切快樂與感傷。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要自己別多想,耐心等,讓時間來治療他受損的記憶。
可是她有耐心,公司總經理卻很沒耐心,把她叫進辦公室。
「溫太太,到底什麼時候溫副總才能恢復正常?」總經理用英語質問她。
她是溫徹的老婆這件事已經在公司內傳開了,他出車禍,她馬上請長假,要人不聯想也難。
「也許要一、兩個月才能出院吧,他雖然沒有明顯的外傷,但內傷需要多一點時間才能養好。」
「要兩個月?」總經理皺眉。「公司可等不了他那麼久!」
「他這幾年很少請休假,也許公司可以──」
「不可以!」總經理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請求。「公司業務繁忙,不可能有個職位老空在那里,我必須派人接手溫徹負責的工作。」
「可是……」
「而且我听說溫徹失去了部分記憶,妳能保證他回來後還能對公司的業務上手嗎?他該不會連公司有哪些產品都分不清楚了吧?」
「他只是失去記憶,沒失去工作的技能。」
「這可難說。」總經理冷冷一哂。「總之我身為台北分公司的負責人,必須防患未然。對溫副總我很抱歉,不過為了公司好,我不得不這麼做。」
這算是軟性的開除嗎?
雨桐無言地瞪著總經理。她老早就听說這個白人很忌憚溫徹,看來傳言果然不假。
「溫徹很優秀,公司不願等他回來是公司的損失。」她冷淡地撂下話。「至于我這個小小總機,想必公司也不是太在意吧?我今天會遞出辭呈。」
語畢,她轉身就走,懶得和這種小人多加爭論。
她收拾著個人物品時,莉莉等幾個平日跟她要好的女同事圍上來,為她加油打氣。
「妳要加油啊!雨桐,別讓總經理給打倒了。」
「放心吧,他傷不了我。」雨桐感謝朋友們的關心。
「真是卑鄙小人,就會乘機落井下石!」莉莉不屑地撇撇嘴。「真不曉得為什麼當初溫副總不肯去東京?要是他肯跟以前的杰瑞總經理一起走,現在老早是遠東區副總裁了。」
「遠東區副總裁?」雨桐一驚,停下手邊的動作。「真的嗎?」
「妳不知道嗎?」小柔訝異地望她。「奇怪了,為什麼溫副總不告訴妳?他應該早知道會被新來的總經理打壓吧,干麼不到東京去高就?還可以升官加薪!」
是為了她!雨桐心中頓時雪亮。
為了她,溫徹放棄升職的機會,明知在台北會受到打壓,還是寧願忍氣吞聲留在這里。
都是為了她。
他一定是怕把她帶到人生地不熟的東京她會更寂寞,更把自己鎖在害怕孤單的陰影里,為了幫助她走出來,他不惜犧牲自己的前途。
都是為了她啊!
雨桐驀地鼻酸。他為她做的,實在太多太多了,她無以回報。
她忍著心中濃濃的憂傷,收拾好東西,先回家一趟,為他炖了鍋營養美味的雞湯,才拎著保溫盅趕到醫院。
他不在病床上,坐著輪椅,默默望著窗外夕陽西沈的暮色。
他的背影,看起來很孤寂,蒼白的側臉凜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雨桐站在房門口,靜靜地凝望他。
其實最難受的人,應當是他吧?發生了車禍醒來,體力變得虛弱,全身疼痛,記憶也像散落一地的拼圖。
他不是故意忘了她的,是因為車禍,沒有辦法。
她固然為此感到不安,他又何嘗不為了自己破碎的記憶感到挫折與壓力?
對現在的他而言,她只是個全然陌生的女人,他怎能確定自己到底愛不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