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他心情低落了。而她,又怎能責怪他呢──
「徹。」她輕聲喚他。
他回過頭,一見是她,眼底掠過深沈的影。
她假裝沒注意到,淺淺揚起櫻唇。「我炖了雞湯要給你喝喔!你喜歡的凰梨苦瓜雞。」
他沈默。
她徑自將保溫盅放上茶幾,輕快地打開。「哪,我盛一碗給你喝。」
盛好湯,她拉了張椅子坐到他面前,要親手喂他。
「我自己來吧。」他別過頭,似乎很不適應她體貼的舉動。
她心一沈,唇畔笑意卻不減。「你現在還很虛弱,可能握不住碗,還是我來喂你吧。嗯?」
他垂下眼。
「徹,讓我喂你好嗎?」她柔聲問。
他猶豫了會兒,勉強點了點頭。
她松了口氣,舀了一湯匙,先小心吹涼,才送到他嘴邊。
他一口一口,慢慢地把一碗雞湯咽下去。
「好喝嗎?」她笑問。
他靜靜地看她幾秒,點了點頭。
「要不要再喝一碗?」
他搖頭。
「好吧。」她站起身,收拾好湯碗,捧起插著百合花的花瓶。「花好像有點枯了,我去換水吧。」
「雨……桐?」他遲疑地喊住她。
「嗯?」她回眸。
他定定注視著她,眼色森黯,像在掙扎著什麼。
她有不祥的預感。「怎麼啦?徹,你想說什麼?」
「我們……是不是打算離婚?」
「什麼?!」她胸口一震。「你怎會這麼想?」
「是雲安告訴我的。」他低聲解釋︰「她今天來病房看我,她說我是跟她一起出車禍的,當時還是她開的車。」
「你……記得她嗎?」雨桐澀澀地問。
「有一點印象。我只依稀記得好像跟她一起工作過,至于為什麼會坐她開的車,就不知道了。」
「這樣啊……」
所以他也不記得車禍發生的原因了,雨桐黯然。她真的很想知道溫徹為何會忽然跟趙雲安踫面,他們到底聊了些什麼?
「雲安說,我們兩個現在處于分居狀態。」溫徹試探性問她︰「是真的嗎?」
她心跳一亂。「我們是沒住在一起,可是那是因為……」
「這麼說我真的打算跟妳離婚?」他皺眉。
「不是的,你已經打消那個念頭了!」她焦急地解釋︰「那是半年前的事了,我們現在很好,已經沒問題了!」
「妳的意思是,我們的婚姻出現過問題。」溫徹沉重地接口。「到底是什麼問題?」
什麼問題?雨桐怔然。
她該怎麼說呢?這一切來龍去脈,太復雜了。
他卻誤會了她的猶疑,輕聲低語︰「這麼說,雲安說的沒錯了。」
「她到底跟你說了什麼?」雨桐顫抖著追問。
「她說我……根本沒愛過妳。她說我是為了報恩才娶妳的,她說我真正愛的女人是她。」
花瓶鏗然落了地,水溢流出,百合花萎靡。
雨桐難以置信地凍在原地。
趙雲安竟把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原封不動照說給他听,她居然這樣說謊!他會像從前的自己一樣,傻傻地上當嗎?
「她說的不是真的!」她激動地奔到溫徹面前,提高嗓音。「你是愛我的,徹,你愛我啊!」
他蕭索地看著她。「我不記得了。」
涼意從腳趾竄上腦門,她全身發冷。
他不記得了!不記得他愛她,不記得自己到底愛誰。
「你相信趙雲安說的話?」
「我不知道自己該相信誰。」他惆悵。
她頓時心酸。
他不記得她了。她怎能強求他接受一個根本毫無印象的女人?
「如果我愛妳,為什麼要跟妳離婚呢?」他迷惑地問她。
「因為你以為我不愛你。」她沙啞地回答。
「那妳愛我嗎?」
「我愛你啊!」她望著他,眼眶慢慢地泛紅。「我從來沒有像這樣愛過一個人。」
他微微一震,听出了她話中深刻的哀傷。「既然我們相愛,為什麼不住在一起?」
「因為你要我學會相信你。」
「什麼意思?」
「你要我相信,就算你人不在我身邊,心也一定跟我在一起,你永遠、永遠都不會丟下我。」她輕輕地說,淚水,無聲無息地滑過頰畔。
他啞然。
若他真的曾向她說過那樣的話,現在這種因失憶而忘了她的情況豈不顯得格外諷刺?
「你是愛我的,徹,請你相信我。」她祈求地低語,祈求地望著他。
他不知所措。
眼前這女人,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她卻說他愛著她。
他真的愛她嗎?一個人,怎麼可能忘了自己心愛的人?如果他真的愛她,為什麼會完全不記得她?
為什麼關于她的記憶,會是一片空白?
「你不相信我嗎?」彷佛看透他腦中的思緒,她幽幽地問,迷蒙的眼掠過一絲淒楚。
他心跳狂亂。
他該相信她嗎?那趙雲安又是怎麼回事?他到底該相信誰?為什麼記憶會如此混亂?他的頭好痛……
「哥,哥,你別這樣逼嫂嫂了!」正當溫徹心神不定時,溫璇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猛然抓住他肩膀,用力搖晃。
「嫂嫂好不容易才走出心里的陰影,你們好不容易和好的,好不容易得到幸福,你為什麼要懷疑她?」她激動地慘白著臉,顯是全听見他們倆方才的對話了。「可惡!為什麼老天要這樣整你們?為什麼要這樣欺負嫂嫂?可惡!真是太可惡了啦!」
「璇璇?」
「哥,我跟你保證,你是愛嫂嫂的,你真的很愛她!你自己跟我說的,我是你親妹妹,難道還會騙你嗎?你相信我啊!別因為失去記憶就這樣對嫂嫂,不要這麼殘忍──」
說著,她忽然跪倒在地,掩住臉,難過地啜泣著。
他震撼地盯著妹妹。她竟為了這個他不記得的女人如此悲傷。
「璇璇,妳別這樣,妳起來吧。」雨桐柔聲安慰溫璇,試圖拉她起身。
「嫂嫂,哥這樣對妳,妳不生氣嗎?」溫璇哭著問她。「他太過分了!真的好過分……」
「妳別這樣,璇璇,徹也不是故意想這樣的。他出了車禍,腦部受到撞擊,妳不要怪他。」
「妳干麼還幫他說話?他自己說過,他會永遠在妳身邊的,他明明就愛妳的,為什麼要相信那個趙雲安說的話?為什麼就是不相信我們?」
他不是不想相信啊,只是不知道該怎麼相信。溫徹悵然,眼見妹妹哭得傷心,卻不知該怎麼安慰她。
反倒是那個最該呼天搶地的當事人很平靜地扶起溫璇,拍著她背脊,溫柔地勸慰著她。
他不可思議地瞪著她美麗的容顏。
她的眼,迷離地含著淚,粉唇吐出來的言語卻那麼平和,不帶一絲怨懟。
她勸離了溫璇,要她早點回去休息,自己卻留下來,默默地收拾方才掉落在地的花瓶碎片。
他怔然。「妳還好吧?」
她動作僵了一下,幾秒後,揚起頭,朝他嫣然一笑。「我沒事,你別擔心。」
這種時候,她怎還能笑得出來?他驚駭。
她繼續收拾碎片,忽地,縴白的手指教一片碎玻璃給割傷,滲出暗紅的血。
她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痛,一聲不吭,手指送入嘴里,靜靜地吸吮著。
他瞪著她過分冷靜的動作,胸口像有根針在刺。
那是痛嗎?或者只是歉意?他分辨不出……
「妳幸福嗎?」他突如其來地問,連自己都不曉得為何竟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她愣了愣。
「跟我在一起,妳覺得幸福嗎?」他很認真很認真地問,不知怎地,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她凝睇他,好半晌,緩緩地點頭。
他倒吸口氣,難以言喻的焦躁攀上心頭。「就算我忘了妳,根本不記得自己愛不愛妳,這樣妳還能覺得幸福?」
「嗯。」她毫不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