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邀她作客了,就連她受他劫擄來此的消息傳出去,都會在江湖掀起軒然大波,她的名節肯定不保。
一念及此,封無極懊惱地擰眉。他究竟在想什麼?
「其實我……」月姬感受到他的不悅,沙啞地開口。「若是可能的話,也想在這里多盤桓幾日,只是我爹娘一定會很擔心我。」她頓了頓。「尤其是我娘,別看她在江湖上說一是一、呼風喚雨,一副強悍又高傲的模樣,她私下可是個慈母,待我格外和藹,自從我失明以後,她更是自責不已,一心一意只想保護我。」
只是有時未免保護過頭。
「這回我失蹤,我娘一定很焦急,我爹若是知道此事,肯定也不好過。」
封無極沈郁地凝視她。
她提起爹娘時那溫柔又略帶憐惜的語氣,教他胸口冰火交融,似惱非惱。
「看來你爹娘很是疼你。」他冷冷地、不帶感情地評論。
「是啊,他們是很疼我。」她甜蜜地頷首。「他們總是‘菲菲’、‘菲菲’地叫我,把我當成孩子似的。」
「菲菲?」
「是我的小名。其實是我爹取的,二十年前他跟我娘要好的時候,就曾說過將來若是生下女兒,就叫這個名字,我娘一直記著,後來雖然跟我爹鬧翻了,生下我之後還是給我取了這個小名。」
菲菲。
封無極默念這個可愛的小名,心念一動。「為何你爹娘會鬧翻?」
當年曹開朗和冷楓可是名動武林的鴛鴦俠侶,以一套乾坤劍法縱橫江湖,人人稱羨,只是後來不知何故,勞燕分飛。
「唉,提到這事就好笑了。」月姬听問,神色頓時黯然。「你相信嗎?其實只是因為我爹有個小師妹一直很仰慕他,老是千方百計想接近他,有一天我娘惱火了,嗔著要我爹跟那小師妹斷絕關系,我爹當然不肯,責備我娘任性,後來我娘又無意間瞧見我爹跟那小師妹抱在一塊兒,一怒之下,當眾甩了我爹兩巴掌,我爹面子掛不住,也發火了,兩人大吵一架,竟鬧到分手。」
「當時你娘已經懷了你嗎?」
「嗯,可是她沒讓我爹知道,一個人回明月宮,悄悄把我生下來。」說到這兒,月姬不禁憂煩地顰眉。「我爹是幾個月前才發現我是他親生女兒,他氣得不得了,直說要找我娘算帳。」蔥白的指尖無奈地敲茶杯。「他們倆明明就還在意對方,卻為一點小事鬧到分開二十年,現下又遲遲不肯和好,真不曉得他們究竟想些什麼?」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封無極冷嗤。「人性本是如此,這些所謂深愛彼此的神仙美眷,其實最愛的都是自己。」
月姬一怔。「是這樣嗎?」
封無極沒立刻答腔。他來到窗前,一手緊扣住窗框,銀白的月色映亮他半邊俊臉,卻是冰冷無神。
「以前,有對情侶。」他忽地沉沉開口,聲調听不出一絲起伏。「他們也是世人眼中郎才女貌的佳偶,兩人是師兄妹,從小一同長大,雖然感情很好,形影不離,卻什麼也要爭,什麼也要比,誰也不服氣誰。某天,師兄出手救了個遇劫的姑娘,那姑娘對他很是感激,暗示要以身相許,師妹氣不過,也去找了個小白臉卿卿我我……」
「又是因為第三人嗎?」月姬悵然。「為何男女之間總是不肯信任對方呢?」
封無極嘴角嘲諷一挑,沒去回答她的疑問,逕自說故事。「兩人開始比賽,看誰能吸引更多異性。到後來,兩人更索性各自嫁娶,比誰更能令對方吃味。」
「不會吧?」月姬驚愕。「連婚姻大事都當成兒戲?」
「豈止婚姻是兒戲,」封無極陰笑。「連他們的孩子也是游戲的一部分。」
「什麼意思?」月姬茫然,心生一股不祥之感。
「他們各自殺了對方的另一半,劫走彼此的孩子,教他們武功,訓練他們成為殺手。」
「殺、殺手?」月姬倒抽口涼氣,臉色發白。
「他們連這也比,比誰能將對方的孩子訓練成更好的兵器,為他們除掉眼中釘、肉中刺。」
「兵器?」月姬驚駭得全身發冷。究竟是什麼樣的父母,會如此對待自己的兒女?「他們……不會心疼嗎?不擔心對方怎麼虐待自己的孩子嗎?」
「他們已經沒有心了。」他漠然回道。「他們眼底只有贏,只有完全地折服對方。」
「這……這算什麼?」她駭得語不成聲。「那、後來呢?他們的……孩子,怎麼樣了?」
他默然不語。
沉沉的靜寂,如一顆亙古的巨岩,壓在月姬心頭。
她倏地恍然大悟,胸口狠狠地絞疼。
他,就是其中一個孩子。
一個從不曾領受過雙親的愛,以仇恨喂養長大的孩子,他不識得何謂仁慈,因為他所處之處只有殘忍。
敝不得他殺人時,會是那樣宛如猛獸、冷血殘酷的姿態了……
「封無極。」她出聲喚他,嗓音極壓抑、極沙啞。
他不回應。
「封無極?」芳心怦怦地跳,柔腸百般糾結。她顫然起身,往窗前走,雙手探索著他的身軀。
他在哪兒?他還在這房里吧?
她無法听見他的氣息,他完全封閉住自己了,她只能用心尋找,尋找那個不許任何人接近的他……
終于,她找到了,觸踫到他衣袖一角。
他凝然不動,強硬得不發出一絲聲息。
她卻感受到了,從他冰涼的衣袖傳遞而來的一股絕望,說不出口的絕望,也絕不說的絕望。
他在黑暗里,與她不相同的黑暗,卻更加深沉可怕。
是人,都無法抵擋那樣的黑暗,那樣的絕望。
不錯,只要他是人,就沒法子,無路可逃……
她驀地緊抱住他,雙手環著他腰,臉頰偎在他冷凝的胸膛,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
「你……做什麼?」他震懾。
她不答話,更加緊擁他,宛如欲將他揉入自己體內,好生呵護。
「你放開我。」他在她懷里顫抖。
「我不要。」她固執地搖頭,固執地不肯松手,她不要他一個人封閉在黑暗里。
「月姬!」他像是惱了。
她卻不怕,一點也不。
「叫我‘菲菲’,我更喜歡這個名字。」月姬只是她娘創出的完美典範,菲菲才是真正的她。
「你──」
「菲菲。」她仰起臉蛋,露齒淺笑。「你叫我一聲,好嗎?」
他瞠瞪她,從她薄染紅暈的容顏,到那曲線優美的玉頸,血液在胸膛猛烈沸騰。
「你該死!」他驀地低下頭,攫住她水亮豐盈的軟唇,不客氣地吸吮。
是她自找的,別怪他敗壞她名節!
他狂熱地吮吻著她,吻得她意亂情迷,一聲聲蒙朧嚶嚀,生平初次體驗到男女,她顯得極為生澀,或許根本不曉得自己在做些什麼。
她只是任由他親匿地吻著,將她推倒在床,大手解開她衣領鈕扣,方唇迷戀地燙上她雪白的鎖骨。
「菲菲……」他低啞地喚她。「菲菲。」
她一波波地顫栗,玉手不覺撫上他的臉,蔥指劃過他半邊五官。
他頓覺下月復氣血翻騰,昏昏然感受著臉上那柔膩又甜美的撫觸。從來沒有人這樣撫模他,從來沒有……
他暈眩著,直到她試圖剝下他面具,他才猛然神智一凜。
「別踫我!」他怒斥,彈跳起身。
她愕然,愣在原地。
他驚恐地觸模臉上的面具──只差一點就讓她摘下了,他怎會如此大意!
「誰允許你這麼做的?」他惱得嗓音發顫。這面具,就好似火龍身上的逆鱗,誰也踫不得。
「你生氣了嗎?」她惘然,慢慢地從迷蒙的里回神。「為何你非堅持戴著面具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