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初次見她,是在火焰中。
一場熊熊大火,將一切燒成灰,華美的屋宇坍落,地上血跡斑斑,散落數十條死尸,有的斷手,有的斷腳,有的全身焦黑,慘不忍睹。
而她,仗劍怔立于烈火中,衣袂飄飄,出淤泥而不染,雪白的小臉蛋木無表情,失神的瞳孔映著眼前地獄般的景象。
至今他仍記得自己當時的震撼。
看她年紀,不過十一、二歲,身材矮小,骨架縴細,手上卻持一把與她外貌甚不相稱的長劍,劍身比她半人還高,教他不禁懷疑,她真的使得動那把長劍嗎?
他比個手勢,命黑松扶著大病初愈的他,一步步走向她,顫巍巍地在她面前停住。
「小泵娘,這劍是你的?」
她點頭。
「這些人,是你殺的?」
她震動一下,不吭聲。
「到底是不是?」他又問。
她抬眸,眼神空茫,似是陷在另一世界。「……或許是吧。」
「或許?」他眯起眼,更仔細地研究她。
是裝傻?抑或真痴?自己殺人與否,怎會不能確定?
「你叫什麼名字?」
她又搖頭。
「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記得?」他不信。
「我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這更奇了。「怎麼可能?」
「師父說,戰斗的兵器,不需要名字。」
戰斗的兵器?是指她嗎?
他心弦微緊。「那人們都怎麼叫你?」
她奇怪地瞅他,仿佛他問得可笑。「沒有人叫我,只有師父。」
「你師父是誰?」
她不回答。
「他人呢?」
「死了。」
「死了?」他玩味地沉思。一個與師父相依為命的孤女,一夕之間,挑了風雲莊數十條人命。
可能嗎?
瞧她年紀輕輕,世上真有這樣的劍術奇才?
「三少爺,這些人當真是這個小泵娘殺的嗎?」他貼身的跟班黑松也不信,張著眯眯細眼,驚恐地瞪著眼前慘絕人寰的一幕。
「不論是真是假,這小泵娘,我要定了。」說著,他劇烈咳嗽,咳到仿佛幾欲嘔血,黑松慌忙拍他的背。
「三少爺,你沒事吧?我看我們還是——」
他舉起扇柄,阻止黑松繼續說話,對那少女淡淡微笑。「你,要跟著我嗎?」
「跟你?」黑白分明的眼俱是狐疑,也顯得空洞無神。
「你無家可歸吧?我可以供你吃、供你住,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每個月還給你銀兩,讓你錢多到沒處花。」
「我不要銀兩。」她反駁。
「你要的,這世上誰都要銀兩,沒听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嗎?」
她怔然瞧他。
「看來你該學的,還多著呢!」
他嗤笑,將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火焰燒落一根屋梁,砰然倒在他身後約莫一吋之處,黑松嚇得攬著他往一旁退,他卻不驚不懼,視線依然釘在少女身上。
看夠了,他忽地展扇,好整以暇地在胸前搖了搖。「決定了!從今以後,你就叫‘紅蓮’。」
「紅……蓮?」
「對,紅蓮。」他意味深長地勾唇。
一朵降生在紅色火焰中的蓮花,一個武功高強的女劍客。
她將成為他在這爾虞我詐的江湖中,最有效的護身符……
第一章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好一副寧馨的鄉村景致啊!
平和,實在太平和,真教人如沐春風,不醉也難,可惜,唉唉唉,稍稍有一些美中不足。
若是,脖子上沒有這把殺風景的刀子架著就好了……
溫行浪垂眸,目光落到那亮晃晃的刀面,然後又抬起,直視眼前蒙著臉,羞于露出廬山真面目的彪形大漢。
「我說,這位兄台。」他細聲細氣地揚嗓。「咱們萍水相逢,素不相識,您要打招呼,不妨用些禮貌的手段比較好。」
「你娘的啥禮貌手段!」大漢說話極粗。「你當我這是在跟你玩笑嗎?」
溫行浪溜他一眼。「你笑不出來,我是知道的。」
「你知道什麼了?」
「瞧你連臉也不敢露出來,想必也明白自己正在行一件見不得人的丑事,羞愧著惱,笑不出來是自然的。」
「你、你說什麼?」大漢腦筋雖不靈光,也沒笨到听不出他是在諷刺自己,黑布後的臉色大變。「好你個小子!」刀鋒更貼近溫行浪細女敕的頸膚。「再多話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信、信,怎麼不信?」溫行浪陪笑。「兄台,有話慢說,刀劍無眼,休傷了彼此和氣。」
「哼!你知道識相就好了。」大漢滿意地挑起一根粗眉。
「不知兄台究竟有何指教?」溫行浪眉彎彎,眼清亮,笑容可掬。
大漢目光一眩,一時被他絕世的美貌所迷,皺皺眉,心下又窘又怒。
明明是個大男人,相貌偏生得比女人還美,粉面朱唇,一雙桃花眼比那位名滿京城的花魁還銷魂,怎不教人氣惱?
大漢喘息,心跳不爭氣地快了些,他咬牙,咳兩聲。「我沒指教,只想請你跟我走一趟。」
「走去哪兒?」溫行浪眨眨桃花眼,表情無辜。
大漢臉發熱,懊惱地冷啐一聲。「去哪兒你不必問,只要記得捎封家書請你爹拿東西來換就得了。」
「啊,原來是擄人勒索。」溫行浪若有所思地點頭。「不知兄台想要什麼?黃金萬兩?寶馬千匹?話說回來,在下家境只能算小康,並非什麼大富大貴之家,還請兄台切勿開價太高——」
「別打哈哈了,你明知道我要什麼!」大漢冷笑。「朝陽門溫三公子,我要的,是你們的家傳寶貝——天干劍!」
又是一個為了習得絕世神功的武痴。
溫行浪無奈搖首。這些年來,不知多少武林高手用盡千方百計,前來朝陽門竊劍、奪劍、搶劍,一個個都無功而返,挑戰者仍是絡繹不絕。
只是大伙兒都是江湖人士,雖是覬覦人家的寶物,總也是規規矩矩憑功夫高下見真章,擄人勒索他倒是第一回見識。
「我說兄台,綁票這回事我雖不在行,卻也明白既然要綁就該綁人家的心頭肉、掌中珠,你綁我這個爹不疼、娘不愛的人,實在大大失策,你真以為我爹會為了救我,交出天干劍嗎?」
難道不會?大漢半信半疑。
「你沒打听過嗎?我們溫家三兄弟,最軟弱蹩腳的人是我,我爹最氣的人也是我,你擄了我去,說不定他還樂得眼不見為淨呢!」
想玩他?大漢眯起眼。「你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放了你?」
「放不放在你,我只是好心提點你,免得你白費心機。」
大漢磨牙。難道真綁了個無用的肉票?但無論如何,既然已經動手了,總不能無功而返。
「總之你跟我走就是,別廢話了!」說著,他反剪溫行浪雙手,強迫人質跟自己走。
溫行浪卻杵在原地,動也不動。
「怎麼啦?還不走!」
「我不能跟你走,兄台。」
「為什麼不能?」大漢濃眉斜挑。這小子以為他還有選擇的余地嗎?
「因為有人不允許。」
「誰不允許?」
溫行浪淡淡一笑,星眸揚起,輕喚一聲︰「紅蓮。」
嗓音方落,前方樹林驀地傳來一陣詭譎風動,葉片沙沙,一道紅影在空中俐落地連翻數轉。
大漢大驚,扣著溫行浪退後幾步,只見那紅影瞬間已飛到眼前,如一朵紅花,翩然旋落。
她駐足,凝定,單手仗持一把未出鞘的長劍,長袖飄飄,水紅色的衣袂隨風曳舞,姿態清冷而瀟灑。
有片刻時間,大漢只是呆望著這位從天而降的年輕姑娘,她神情冷凝,雪白的容顏恰與身上的紅衫成鮮明對照,雖然五官並不出色,只能算清秀而已,但全身上下綻放著一股勃勃英氣,耀眼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