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妻(下) 第4頁

至于羅翦為什麼會恰好在她的鋪子外出現,不管是路過還是刻意,她都感激他這份心意,至于他與謝隱師徒間的疙瘩,她不好過問。

只是在這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京城里,不論他們是不是和好,槍口一致向外也算破冰,都說徒弟是半子,父子之間哪有隔夜仇的。

沒幾日,孫拂接手的藥鋪就傳出背後的靠山是國師謝隱這件事了。想不到一間小小藥鋪的靠山竟如此強硬,從此以後連帶著香粉鋪門前都宵小絕跡,明里暗里再沒人敢來生事。

第十一章  聖旨帶來好消息(1)

入夜,謝府。

謝隱斜臥在羅漢榻上,听袁仲等人回稟白日里的事。

「大人,那孫信就是只紙老虎,一听錦衣衛上門,還要帶他回鎮撫司去問話,膽子都嚇破了。」

朱駿雙手環胸。「這下落入錦衣衛的手里,恐怕有苦頭吃了,只是都是自家人,難道是分家後眼紅孫家大房日進斗金,生意做得紅火?自己半點好處都沾不到?」

他說的雖不中,也不遠。

「這不對啊,孫氏二房可是國丈,皇後如今在後宮風頭無兩,寵冠六宮,娘家難道會缺那點銀子?至于三房,好歹是個翰林學士,要是干得好,往後入內閣也不是不可能,兩兄弟來錢的路子還少嗎?」

「慎言。」謝隱出言打斷,妄議的雖然不是皇後,但孫璟可是皇後的親爹。這道理很簡單,做生意說著容易,卻也不是人人能做的,尤其妄想以為有了鋪子,手就能等著收錢的心態更要不得。

宮中許多臣子都是如此,以為官道通商道,有了官帽的加持,生意必能無往不利,哪里知道在生意場上栽跟斗的比比皆是。

那孫信眼紅大房打理生意、日進斗金,自己卻得靠著微末的俸祿過活,若是沒有二房幫襯,生活恐怕過得更加拮據和不堪,這才花錢找人麻煩。

朱駿看自家大人沉了臉色,也知道自己說話失了分寸,雙手垂下來。

「叫孤鷲過來。」孤鷲便是易容冒充孫拂的暗衛。

「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讓她明日起去孫府西園住著。」

「大人的意思是?」

「就那個意思。」

孫府西園這頭,許是這一日接二連三的遭心事,孫拂夜里睡得並不安穩,輾轉難眠,到了第二日琵琶進來,發現她發了高燒。

果不其然,孫拂握著琵琶的手喊三生。

等大夫來瞧,只說風寒入體,躺著喝幾天藥就好了。

冰火五重天里,孫拂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昏昏沉沉的,整個人滾燙似火爐,一下又寒凍得像在冰窖里,由著三生一口一口喂她喝藥,折騰了一整天,高燒總算退了許多,人也清醒過來。

躺了一日,除了湯藥什麼都沒吃,肚子里空空如也。

「小姐,灶上還熱著粥,熱熱的吃上一口,什麼病也沒了。」

話才說完,綠腰已經端著托盤進來,上頭一碗魚粥,湯頭是用排骨和老母雞去熬的。綠腰熟練的服侍孫拂喝粥,一碗粥很快見底,琵琶才回話,「小姐,有位姑娘等在院子里說要見您。」

「她在外頭等很久了嗎?」

「也就您喝粥的時間。」

天寒地凍的。「誰呢?可說為的是什麼事?」

「她說叫孤驚,是謝大人讓她來的,其他的就不肯說了。」

「我還起不來,你去叫她進來吧。」

「小姐,這種來路不明的人就不見了吧。」綠腰沒見過謝隱,把孤鷲歸類為來路不明的人。

「我有我的道理。」

綠腰不語了。

「姑娘,外頭天冷著,我們家小姐讓你到里頭來。」琵琶領著人進了室內,三生奉上一盞熱茶。

孤鷲小心暖了手才進入,免得將寒氣帶給這位孫家姑娘。「大人說了,小姐在外頭走動,京城龍蛇混雜,特意命孤鷲隨侍。」

孫拂一怔,這聲音怎麼感覺有些熟悉?她沒有多想,重點放在謝隱身上。

之前送她一件大髦,今日送人,這是個什麼操作?「謝大人的意思是?」

「跟著小姐,保護小姐的安全,幫著小姐做事,請小姐收留我,給我一口飯吃。」語氣平直,口氣不軟不硬,很是公事公辦的味道。

孫拂捏著眉心,也認出人來了。「你是那位……」易容成我的暗衛?

「是。」既然是投誠,她也不否認,實話實說。

孤鷲看著年紀小,冬日里穿著單薄,卻也不喊冷,既然是謝隱身邊的暗衛,功夫一定不弱。

「你武功很好?能以一擋百?」

孤鷲哼了聲,「不敢說十八般武藝樣樣皆通,上比不了錦衣衛指揮使羅大人,比下,綽綽有余。」

「你到我這里來,合著是有些屈才了。」

這回孤鷲倒是不答腔了。

三生向來護主護得緊,接話道︰「看你這樣子,跟著我家小姐還委屈你了?」

孤鷲看了三生一眼。「不敢。」

「既然你要跟著我,我想你這名字太孤冷了,給你換一個好嗎?」孫拂沒有給下人改名字的嗜好,卻覺得孤鷲一個姑娘家,喚這種名字太過淒冷。

「請小姐賜名。」

「叫秋水吧。這是出自唐朝詩人王勃《滕王閣序》中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我覺得秋水更有意境,你覺得可好?」

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四種景象鉤勒出一幅寧靜致遠的畫面,得了秋水這樣的名字,彷佛整個人都溫柔了起來。

「多謝小姐賜名!」她雖然識字不多,倒是听懂了更名後的含意,听著她不排斥,秋水也罷、孤鶩也罷,終歸只是個名字。

「院子里的事情有琵琶、綠腰、三生會發落,往後我有事出門,你跟著就是了。」謝隱讓秋水來不就是要貼身保護她,雖然孫拂不是很喜歡走到哪都有人跟著,但想到日前鋪子里要不是謝隱和後來趕到的羅翦,怕是沒那麼容易完事,謝隱應該就是為了這個給她送人吧。

「琵琶是我身邊的大丫頭,她會給你安排住處,月錢五兩,一年四季衣裳,如果表現好,再往上提。」

月錢五兩可比三個大丫頭的多好幾倍,畢竟遇到緊要關頭,人家是要拿命來拼的,沒有人有異議。

琵琶帶著秋水去安置了。

孫拂方才喝的藥里擱了些許安眠寧神的藥材,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她又有些乏了,眼皮便往下搭。

哪里知道她要入睡的時候,孫老夫人帶著兩個媳婦和孫璟跑到西園來,劈頭拽著孫邈的領子就是一頓臭罵,罵他無情無義,沒有手足之情,存心陷害弟弟,害得孫信銀鐺入獄,入的還是那最可怕、有進無回的詔獄。

撈人?想都別想,但他們可是皇後娘家人,等孫信的背影一看不見,孫老夫人立刻遞帖子去見皇後了。

錦衣衛的人把孫信拘去,並沒有嚴刑拷打,但孫信一見那些被人血浸潤到產生寒光的刑具立即招認,是他使錢收買順天府的捕快,讓他們到藥鋪去鬧事。

羅翦立即打了他板子,關監三日並罰五百兩,只是還未退堂,皇後的親信已經親臨鎮撫司,居然就要身邊隨侍把孫信帶走。

孫信不是什麼殺人重犯,了不起吃幾日牢飯,受點苦也就完事了,羅翦見狀,將案情言明,定要將孫信下獄,給他一個警戒,但是那親信可是皇後身邊最得用的人,橫著走習慣了,羅翦一個錦衣衛指揮使,雖然悚他,但皇後可沒把羅翦放在眼里。

若是事情到了這里,有眼色的人便該從善如流的退到一旁,得這麼個人情,放孫信一馬,日後也好做事。偏生羅翦犯了倔脾氣,他眼睜睜看著皇後的親信把人帶走,便摘去冠帽,進宮面見聖上去了。

羅翦跪在崇明殿前請的不是失職之罪,他自稱縱容罪犯,請聖上降罪。

皇帝查明緣由,將皇後叫來斥責了一頓,扣了她一頂後宮婦人干政,牝雞司晨,混淆綱常的帽子,令她反省三個月不得出梓宮。

至于孫信,本來不大的一件事,生生被羅翦鬧到了聖上跟前,被斥心胸狹窄,為了眼皮子底下那微末的利益,無端陷害親人,不堪重用,直接停了他的職,孫老夫人甚至落下一個治家無方、教子不嚴的罪名。

這樣還沒完,因為孫信的淺薄短視也連累了在宮里頭的皇後孫窈娘,要知道長景帝還是皇子的時候曾被當時的皇後和太子聯手奪權,如今最忌諱外戚,母族勢力龐大的臣子他或許礙于一時情面會給予重用,但聖寵能不能長久,都很值得商榷。

因為孫信捅了馬蜂窩,罪加一等,本來只要待個三天的大牢,罰銀五百兩,就能過去的事情,現在通通重重量了刑,簡直叫苦連天。

孫老夫人听到消息,急得差點沒暈倒,問明白了事情的起因,不屑道︰「不過是砸她一間鋪子,我就算讓人把她所有的鋪子都砸了,她敢吭聲不?果然是商戶女教養出來的女兒,孫拂這狠毒的女人,居然為了這點小事把她叔叔送進詔獄,天理不容啊!」

偏心偏到胳肢窩的孫老夫人一醒過來,完全沒去深想,只顧著要教訓孫拂,而長景帝斥她治家無方、教子不嚴的罪,現在雖然沒有發作,但她或許該乖乖待在家里好生「反省」一下。

然而孫氏這一品誥命夫人做久了,覺得自己權力大過天,便浩浩蕩蕩的帶著兩個媳婦和二兒子殺到西園來找麻煩,黃氏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非要孫邈給個說法不可!

一個斥罵不休,一個哭哭啼啼,孫邈和姚氏一個頭兩個大,老實說夫妻倆關起門來過日子,壓根不知東園的衰事。

反正這種沒來由的唾罵也不是頭一遭,以前還未分家時,姚氏沒少受孫老夫人的氣、吃妞姓的虧,如今家都分了,這群人還是想上門就上門,想來撒潑就撒潑,絲毫不把西園的當人看,她已經想開了,說難听點,這老太太也不是她的什麼正經婆母,那些低眉順目的態度她還真懶得繼續了,至于她那兒子願意吃他老娘那一套,那就由他自己去承受。

她閑閑的坐在椅子上剔指甲,看得孫老夫人老眼昏花的眼楮都要冒出火光,罵完孫邈,炮火轉向姚氏,一拐杖就要掃過去。

「長輩上門也不理睬,難怪人家說小門小戶的女子娶不得!」

她那根拐杖使得虎虎生風,哪里像上了年紀的老人,孫邈眼楮瞬間紅了,一把推開糾纏不休的黃氏,想沖過去護妻,一邊嘶吼,「母親,阿艷身子重,要打要罵都沖著我來,我受著就是!」

說時遲,那時快,拐杖揮過去的瞬間,打在一道竄過來撲在姚氏身上的影子上。

同一時間,另一道影子閃電般的把孫老夫人的拐杖踢了出去,這一踢使了五成的力,連帶孫老夫人也蹬蹬蹬退了好幾十步,一下坐倒在地上,跌成了好幾瓣,哀哀慘叫了起來,孫璟、李氏和黃氏根本忘記要去扶她了。

等看清替姚氏硬生生挨了一棍的是孫拂,孫邈夫妻俱都紅了眼楮。

姚氏緊緊抱著孫拂,吃人一樣凶狠,「沒有天理了,祖母毆打媳婦、孫女,你們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就去找一個說理的地方,大理寺不行,我就去告御狀,再沒辦法,我就一頭撞死在宮門前,一尸兩命,看看到底有沒有人為我們大房主持公道!」

也許是沒想到一向脾氣軟和的姚氏會如此剛烈,幾人都听得有些愣神。

母老虎不發威被你們當病貓了!

「休妻、休妻,老大,我要你把這姚氏給我休了,你這潑婦,居然縱容奴才砍殺長輩!孫邈,你眼楮怎麼就瞎了,娶了這種貨色進門!」孫老夫人見沒有人扶她,自己爬了起來,口不擇言的胡亂罵著。

孫邈痛心疾首,一顆心都拎在嗓子眼,那一棍子要是打在妻子身上,他孫邈的孩兒,大房的希望和血脈的延續,極可能全化為烏有……他對孫老夫人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怨恨過。

孫老夫人也被孫邈眼中的憎恨嚇得有些膽怯,結果就听到門外有人喊道——

「聖旨到!」

一個老太監隨著話聲慢悠悠的進門了。

眾人都有些怔愣,忍著痛的孫拂最快反應過來,趕緊讓綠腰去設香案,桌子香爐擺上,又從廚房里拿了各式的點心,簡單又不失隆重。

孫邈扶著姚氏跪倒在地,東園的人也是如夢初醒,慌忙跪倒。

香燭點上,內侍喊道︰「接旨!」

老太監這才站了出來,明黃的聖旨展開,一串華麗的詞藻從他口中冒出來。

原來有斐國師謝隱保薦長景二十一年進士孫邈為京城附近大興縣的知縣,衙門的告書不日就會送到孫邈手上。

听到孫邈能夠出仕,大房上下都歡喜至極,孫邈一連磕了好幾個頭,激動得不能自已。

當年孫邈被孫老夫人和兩個弟弟打壓,無處出頭,只能自暴自棄的回來管理孫家庶務,不承想一把年紀,居然能出仕了。

這樣還沒完,京城附近的四縣,大興便是屬于田賦每年征收十萬石的上縣,因為地理位置特殊,知縣品秩從優,上縣知縣從六品,加上因為保薦人是國師謝隱,孫邈的品級便由正五品起跳。

謝隱是聖上面前的紅人,有他作保,孫邈是仕途不說一路光明,只要任期內能做出一番成績,便是想再往上升一升也是易事。

「謝皇恩浩蕩,吾皇萬歲萬萬歲!」

孫邈接了聖旨,趕緊扶了妻子起來,對孫老夫人卻是連看也不看一眼。

那宣旨的老太監本還等著孫邈過來客套幾句,見他居然起身就去扶妻子,眼神閃了閃。

一旁的孫拂趕緊從袖子里模出一件東西塞過去。「內侍大人莫怪,小女子的爹娘是出了名的恩愛。」

那老太監正是長景帝眼前的人,笑呵呵的點頭。「孫邈大人自然是好的,否則皇上也不會下旨讓他到上縣大興去當差了。」結結實實、道道地地的肥差。

「謝大人吉言。」孫邈也回過神來,馬上叫人把家里最好的茶拿出來泡茶、上糕點時新果盤。

自古都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即便將要成為一縣縣令,孫邈依舊待這些內侍客客氣氣,不是有所圖謀,實在是讓這些人在關鍵時刻不要扯後腿就好。

這時的姚氏也拿出一個長匣和一荷包的金錠塞給老太監。

老太監眼神好使,見匣子雕著富貴牡丹圖樣,一看便知道里頭是個寶貝,一旁的小內侍替他打開一看,里面躺著一支山蔘,須密而長,很有年頭。

老太監笑得更加和藹可親了。

只是眾人沒想到倍受冷落的孫老夫人會突然發難,「你這敗家媳婦,這麼好的蔘不知道要拿來孝敬我這婆母,居然給了外人!」

這話驚得眾人都瞪大眼楮,不知如何是好,孫璟額頭的汗更是刷一聲的滑落額際,每回大朝會面見聖上的時候,他都能見到這個老太監立在皇上身邊,他老母這一嗓子,要是老太監把話捅到陛下面前,他定要受罪,于是連忙告罪,「家母年老昏庸無狀,還起內侍大人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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