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隨手抓起餐巾紙擦拭油膩的手,臀兒才剛離開還沒坐熱的椅子,縴薄的肩膀就被他按住,整個人跌坐回原位。
她忐忑地瞪著那只沒有弄痛她、卻有效箝制住她行動的黝黑大掌,暗自抽了口氣,或許是太習慣在他面前低頭軟弱,一時竟找不到憤怒迎視他目光的勇氣。
「我們都是來喝喜酒的賓客,你就算不認識我,也沒有必要逃吧?」
他的語調不慍不火,反而帶一絲興味的笑意,一針見血拆穿她薄弱的謊言,讓她的心虛無所遁形。
她哪有逃跑,只不過是裝作不認識他!
「呃、婚禮好像出了問題,應該不會進行下去,繼續待在這里也很怪……」新娘落跑了,試問,缺了女王角的婚禮還能進行嗎?
「你放心,新娘沒有離開,風巽會搞定的。」他對好友有信心。好脾氣的風巽善良隨和,但不代表能容忍心愛的女人從他面前逃婚。
「是嗎……」她擠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努力蠕動身子,想月兌離他的箝制。
「沒錯。」他沒有為難她,放開手中縴軟的觸感。
「啊,我突然想到有事要辦,失陪了!」
這回小臀兒離開椅子的距離更短,又被牢牢黏回去。
「如果有事,你應該無法空出時間來這場喜宴。」
換言之,她人來了,表示她已經空出今晚的時間。
「呃……我跟佳甄約好了要去逛街!」她掰。
「洪佳甄也有來吃喜酒,剛才跟著大夥湊熱鬧去了。」
「我……我家電話好像沒掛好!」她再掰。
「這樣也好,反正沒人在家,電話不會響半天沒人接讓小偷有機可乘。」
「那個……氣象報告說今晚會下雨,我曬在後院的衣服忘了收!」繼續掰。
「十分鐘前下了一場雨,衣服該濕的都濕了,你不必急著收。」
「我忘了關瓦斯爐!」這樣夠危險、夠急迫到足以令她離席,他沒話說了吧!
「你今天一整天都在看書,沒進過廚房,中午只吃了一個面包。」
什麼!他連這個都知道?
老爸老媽有各自的事業,從她十來歲起就自動挑起喂飽全家人五髒廟的重擔,平常幾乎都是她負責下廚。雖然很習慣進廚房,但今天家里只有她一個人,小說看到正精采處也就懶得張羅餐點了,午餐確實只隨便啃了一個面包果月復。
「你偷窺我?!」
俏臉乍青乍白,腦海不由得浮現動物頻道中弱肉強食的世界。她覺得自己就像那些被豺狼虎豹盯上,卻仍悠哉吃草喝水、絲毫不察的危險就在身邊的可憐草食性小動物。
「我昨晚回到鎮上暫住風巽家,今天去找過你,從你家店門口看你在看書,沒有打擾你。門是透明玻璃,我光明正大的看,不算偷窺。」
這場婚禮他雖擔任伴郎的要職,但鎮上那些鄉親一個個都忙得比他還起勁,他的任務幾乎都被他們搶光了,只剩等婚禮上新郎新娘就位,負責把戒指交給新郎就夠了,因此得以到處閑晃,重溫這座睽違八年的小鎮的人、事、物。
第一站到的地方,就是她家。
看著她專注在書頁上的認真模樣,他忽然舍不得打斷當下恬靜的氛圍,就這麼靜靜地凝視她。鎮上其他地方,去不去好像都無所謂了。
「那你怎麼知道……我一整天都在看書?」很可疑。
湊巧看見她午餐吃面包就算了,他怎麼會曉得她看書看了一整天?
「我猜對了?」他輕描淡寫,好看的薄唇抿出懷念的笑痕。
「樂樂,你找藉口的功力,看來沒什麼長進。」但就是這種有點蠢、又不月兌坦率的反應,每每讓他忍不住想逗她,愈逗就愈欲罷不能。
「我不認識你。」她急忙撇清。
「咦,你好面熟……你不就是某某高中第某某屆的學生會長南敬霆嗎?!」
那些跟著新人家屬去湊熱鬧的賓客,被新郎要求讓他們夫妻單獨談談,所以大夥兒包括新人家屬,都陸續魚貫回到喜宴會場。一名經過南敬霆身邊的女校友認出久違的他,驚喜低呼,引來眾人注意。
「隊長!我是球隊里打前鋒的阿毛,你沒忘了吧?」喜宴會場的左方,傳來一道熱絡的大嗓門。
「學長!我是那屆學生會里的文書股小琪,你還記得我嗎?」會場右方,一道興奮的女嗓響起。
「同學!好樣的,你轉學轉得那麼突然,回來怎麼也沒說一聲!」接著是會場中央。
「帥哥!你媽以前常來我家雞肉攤買雞肉喔,家人都好嗎?」會場左前方。
「南同學!你記不記得你曾到福利社買阿桑我做的煎餃,听說是買給你小女朋友吃的?」會場大後方。
婚宴的男女主角不知道搞定了沒,不過現在,喜宴會場引發了另一波高潮。
一堆不管南敬霆認識或不認識的鎮民,全都熱情涌上來爭相和他「相認」,純樸小地方的人情味在此展露無遺。
不會吧,當年學校的人來了這麼多……
一旁的樂樂低叫不妙,趁眾人都把焦點放在南敬霆身上時,偷偷起身遁逃。
豈料才跨出兩步,右手就被一只大掌無聲收握,當場把躡手躡腳的她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就這麼對上南敬霆飽含警告笑意的「溫柔」目光,以及眾人對他們「交握」的手好奇的打量,她的脊骨從第一節開始發麻。
逝者已矣,往事已成追憶,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千萬別想起……拜托,別……
「啊!歐陽樂樂當年和學長是一對嘛,不知羨煞全校多少女生!」
「對呀,我也想起來了,那學期隊長去歐陽家練劍比回球隊打球還勤咧!」
「所以說,煎餃是買給樂樂吃的嘍?」
「就是啦就是啦!」
「你們到現在感情還這麼好,好羨慕你們!」
「算是愛情長跑吧,很不容易喔!」
不是,不是的,我跟南敬霆一點關系都沒有……
樂樂愈听,腦袋益發昏沉,張嘴想澄清,卻駭然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
眼前所有人的臉仿佛排成了一個模糊的巨大漩渦,開始一寸寸吞噬她的身體,周遭此起彼落的說話聲,傳人她耳中全成了晴空中的巨大悶雷。
轟隆——轟隆——
下一秒,樂樂眼前一黑,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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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惡夢!
可怕的惡夢!
她都已經八年沒見過南敬霆了,怎麼會突然作這種惡夢?
「樂,你醒了呀。」
手上端著托盤的洪佳甄,開門一進樂樂房間,看到的就是樂樂坐在床上、一臉震驚呆楞的樣子。
「剛好,我幫你煮了一鍋清粥,一定要押著你全部吃完補充體力。你都這麼大了,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醫生說你是餓昏了,我听了都很難相信。你又沒在減肥,也不是沒得吃的難民,干嘛虐待自己?」
碎碎念的洪佳甄一坐到床沿,將托盤放在床頭櫃上。
「醫生?」說她餓昏?哪時候的事?
「你在喜宴突然昏倒失去意識,你忘了嗎?學長緊急送你去醫院,還好只是虛驚一場,醫生幫你打了一瓶營養劑,就讓你回家了。」
喜宴會場。
地點怎麼會跟她作的惡夢一模一樣?
難道……不是夢?
樂樂俏臉微微刷白。
「佳甄,你說的『學長』……是?」
「南敬霆呀!是他抱著你,開車送你去醫院的。」
天呀,那是現實,不是夢!
無論他回到小鎮的目的是什麼、要待多久,回想當年備受大野狼「青睞」、暗無天日的日子,樂樂仍是從頭到腳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