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能?」
「因為爹爹不喜歡我、不喜歡看到我,所以只教莫言哥哥──」話才說了一半,小腦袋陡地抬了起來,小臉擠出拙劣的假笑,連忙替爹親解釋。「不是不是的,是爹爹太忙了,沒法分神教我武功。」
秦嘯日若有所悟。
印象中,莫師父夫婦鶼鰈情深,師母難產去世,莫師父看到存活下來的女兒,想必心中也不好受。他看得出來,這個小娃兒一點也不貪求,小小年紀雖然有著不甚愉快的體認,卻擁有諒解他人的巧心,一股淡淡的憐惜繞上他心頭。
「你……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喚啥名?」他問。
「名字嗎?」
「對呀,你的名字。」
「……我沒有名字。」小腦袋又垂了下去,沮喪低道。
「沒有名字?你在騙我嗎?」又不是身世飄零的孤兒,怎會沒有名字?
「真的,我沒有說謊,說謊是不對的,不可以!」她義正辭嚴,小臉很嚴肅,連細細的眉頭都蹙起來了。
秦嘯日心底訝然。莫師父當真漠視自己的女兒,漠視到連名字也不願取?
「那麼,別人都喚你什麼?」他再問。
小女娃偏頭想了想,一一道出︰「莫師父的女兒,莫言的妹子,莫家女娃,孩子,喂。」最後那個,是年紀相仿的同伴們叫她的方式。
秦嘯日單手支肘,拊顎思索。上述任何一種「叫法」不是太唆就是太普通,一個小泵娘家沒有個好閨名,豈不是太傷感了。
「你想不想要個名字?」
「我可以有名字?」興奮,在粉女敕小臉上誠實地漾開。
「當然,我替你取,好不?」
「可少主不是我的爹爹呀……」名字,不都是長輩取的嗎?
「好朋友之間也會互相替對方取名封號,我替你取名,也就沒什麼不可了。」況且,以他身為主子的身分,賜名給下人可說是天經地義。不過,不知為何,他並不想拿出主子高高在上的身分對這個小娃兒解釋,一點也不想。
朋友?小女娃有些苦惱了。
「我和少主可以當好朋友嗎?我知道少主是主子,下人要把主子當成蒼天老爺爺一樣尊敬。」身旁的每位叔叔伯伯大嬸大娘,都如此告誡他們這些小孩。「但我不曉得能不能和蒼天老爺爺或少主當好朋友……」她偏頭苦思。
秦嘯日微微一笑,抬顎仰望花樹上、午後萬里無雲的湛藍蒼穹,輕道︰「好友間會彼此吐露心事、分享秘密、共有約定,沒人說你不能向蒼天吐露心事秘密,不能和祂有所約定。」溫柔眸光回到听得入神的小臉。「既然能與上蒼為友,你就能和我成為朋友,是不?」
小腦袋轉了轉,努力消化他一席話,稍後,她笑著用力點頭。
「嗯!我要和少主當朋友。」少主人好好、又好聰明,也是唯一個想到替她取名的人,她喜歡少主,也想要這個朋友!「少主,我們變成朋友以後,可以常常一塊玩兒、一塊說話、共享秘密,對不對?」
「對。只不過……」他佯裝欲言又止,吊她胃口。
「只不過什麼?」她果真急忙問。
「只不過友誼無關身分,你若當我是朋友,就別喊我少主。」
「不然我該喊你什麼?少主已經有一個名字了,我還要再替少主取名嗎?不過我有替我栽種的槐樹、紫薇花、菖蒲草取名喔,它們叫做小樹弟弟、小花妹妹,小綠草兒。對了對了,還有府里的鴛鴦、梁燕、白兔,它們叫雙雙對對、阿黑、長牙白!」
呃……
「我建議用既有的便可。」秦嘯日干笑。
既有的?少主哥哥?不行,少主說別喊他少主,不然嘯日……哥哥?她喃喃自語,靈光一現。對呀,少主與莫言哥哥同歲數嘛!
「我喊你嘯日哥哥,可好?」她笑得好甜。
「好。」他滿意一笑。「所以,你要新名字嗎?」
「要!」她連連點著小頭顱。
秦嘯日向來只興笑意的俊眸,注入溫暖。「璃兒……你叫‘莫璃’。」
「莫梨?梨子的‘梨’?」這樣跟鳳梨不就成了親戚?
他搖頭糾正。「是狸貓的‘狸’。」
小女娃兩道小眉頭皺在一起,小嘴也嘟了起來。
「為什麼?我長得像狸貓嗎?」她悶悶地扯扯臉皮,腦海浮現一種滿臉是毛的小動物。像嗎?
他忍住滿腔笑意,誠懇道︰「像呀。」都很可愛。
啊?「我不是狸貓啦……」那對稚氣的眉眼間寫滿「幫我換一個名字好不好」的懇求。
「跟你開玩笑的。」這個年紀的小娃兒就是這麼好玩呵!「莫璃的璃字,是琉璃的‘璃’。」
「琉璃?」那是什麼玩意兒啊?
看出她的茫然懵懂,秦嘯日從腰帶間垂下的兩副佩玉間,解下其中一副,然後抽掉她手中的樹枝,攤平她的雙手,將玉佩置于她掌心,指著那塊玉如意下、以紅繩串起的兩顆光滑圓珠。
「瞧,這就是琉璃,一種光潔如玉的石珠,很漂亮。」
小女娃好奇地把如眼珠子大小的青色琉璃高舉至眼前,仔細地瞧。
真的好漂亮喔……
她從沒見過這麼干淨清澈的石頭,光線仿佛能穿透石身似的,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從中穿過的紅繩,而且在日光下閃閃發亮的,好美……她新名字里的「璃」,就是這個琉璃的「璃」呢!嘻。
「莫璃。如何,還喜歡嗎?」他其實多問了,從她痴迷的目光來看,顯見相當滿意他為她取的名字。
「嗯,好喜歡,好喜歡!謝謝少主!」小臉蛋笑吟吟的。
小泵娘的天性果然是愛美的,對漂亮的事物總是沒有抵抗力。
「你才答應過的,馬上就忘了?」突然,他挑眉,狀似不悅。
答應過的?什麼呀……小女娃困惑地眨眨眼。啊,想起來了!
她的小手先是捂住說錯話的嘴兒,才陪笑更正道︰「說錯了,是謝謝嘯日哥哥才對。」
「不客氣。」他這才接受得心甘情願,以雙手包住她軟綿綿的小手,讓她的手包握住那塊玉飾,推向她。「既然喜歡,就送給你。」
「嘯日哥哥要送我這個?不行呀,莫言哥哥說不可以隨便收別人的禮物……」
「你不是說你很喜歡,難道都是在敷衍我?不要的話就算了。」他作勢收回玉飾,那雙小手比他的速度更快縮到腰側,毫不做作的誠實反應,泄漏了她對琉璃珠的喜愛與不舍,他在心里又笑了。
「嘯日哥哥不是在問我,喜不喜歡新名字嗎?」
「不都一樣?」
「哪有一樣!」
「哪里不一樣?」
「就、就是不一樣嘛!」
「哈哈哈……」原本因為說不出個所以然而心生急惱的小女娃,見少年笑得開懷,她一對相蹙的小小眉頭遂逐漸松開,也跟著吃吃笑開了。
兩人初識的午後,粉蝶酣忙、花瓣飛舞的桃花林里,滿是笑語。
赫!嘿!赫!炳!
春夏之交,秦府護院南面的桃林撤了粉、全染了綠,滿林盡是初夏的綠意。
林間,一抹湖綠色的嬌小身影,手擎一把已被人淘汰的銹鐵短劍,努力練習著學來的劍法,隨勁而行的吐納,從嘴里大聲喝出。
她的黑色布褲外系了條湖綠裙布,裙擺因她的動作,飛轉出好看的畫面,但缺乏指點的身手終究略顯笨拙,她好幾次差點重心不穩跌倒、不然就是被自己的腳步絆倒,只得站穩了之後再重新使招,一套簡易的入門劍法被她使得零零落落。
九歲的莫璃停下動作,站直身軀,輕喘地看著放在十尺前當靶的木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