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韻這才真正看清他的長相,先前在客棧僅是稍稍一瞥,而昨夜又視線不明,根本不曉得他是如此的俊凜不凡--
「看夠了沒?」緊抿的薄唇突然翕張。
啊?
意識到自己看男人看到呆愣出神,兩抹淡霞飄上喜韻粉頰,她忙不迭搪塞了個借口。「我……我是好奇你怎麼弄得一身濕……」
赤亮眸光不著痕跡地掠過俏顏上的酡紅,雷朔將握在手里的幾支竹叉舉到她眼前,竹叉上的魚給了她解釋。
「你去抓魚喔……呵。」她又誤會他了,還亂扣他罪名。
喜韻有些愧赧,干笑了聲,心虛的眸子到處亂飄,在他身後不遠處發現一道潺潺溪澗。
「我去溪邊洗洗手臉,這個還你,謝謝。」俏臉微紅,把鹿裘塞給他後,隨即一溜煙跑開。
溪澗石淺潮平,倒映松影雲痕,魚兒悠游其中。
原來,在山洞內听到的水聲,源自于此。
她蹲在溪邊,雙手掬起一把清泉--
好冰!
透骨的清涼沁入心坎,冷得她直打哆嗦,小手一縮,泉水又濺回溪中。
這溪水清澈見底,不算深,雷朔沒必要弄得自己一身冰水吧?
難不成……
靈光一閃,喜韻再度探指模模冰涼的溪水,適應了溫度後才掬起甘泉啜飲,然後沾濕絲絹抹抹臉,又咚咚咯跑回山洞。
洞外,穿回鹿裘的雷朔已經生好火,正把竹叉架在火堆上烤魚,一只拿了個小瓷瓶的雪白小手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抬眼,不發一言,接過瓷瓶收回腰帶間。
喜韻不解地看著他的動作。
「你跌倒沒受傷麼?」怎麼不上藥?
銀色濃眉一挑,像是不明白她說的話。
「還是,你不曉得傷在哪?」是了,秦府里的廚房大娘、長工伯伯、丫鬟們常因工作一忙,不小心受了傷或害了風寒都不曉得,病勢嚴重了才來找她抓藥。
「我幫你看看。」她抓起他的手翻呀看的。
雷朔盯著眼前埋頭檢視的熱心人兒,柔女敕膚觸喚醒昨夜里的記憶,赤瞳深處閃過一簇火苗。
大概是因為冷,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後便不斷往他靠,嬌女敕小臉直往他胸口摩蹭,最後連手腳都巴住他,柔馥的嬌軀僅隔了一件鹿裘緊貼著他,結果,這個毫無所覺的女人一覺到天亮,他卻整夜無法成眠……
「我沒跌倒。」
在那簇火苗擴大前,他收回手,目光專注在烤魚上。
「沒?可是溪水又不深,若不是因為捕魚跌倒,你怎麼會弄得滿身濕?」她又問。
雷朔不發一言。這點,沒有必要告訴她。
這男人實在有夠悶哪!
見他又不說話,喜韻扁扁嘴,窮極無聊地拔了根草刁在小嘴中,停不下來的小腦袋想起某件事。
「我昨夜的提議你考慮得如何?」烤魚香氣四溢,她小嘴上問著,滴溜的大眼直盯著魚看,彷佛是在問魚。
唔,好香喔……
然後,她看見她盯著的烤魚往自己飄來,馬上動手接過竹叉,鼻尖湊到烤魚旁深深吸入滿鼻香味,再朝熱騰騰的魚吹了兩口氣,便忍不住咬了下去。
鮮女敕肥美的魚肉在嘴里化開,滿齒留香,饑腸轆轆的她顧不得燙口,又連咬了好幾口魚肉,就見她張嘴又是呵氣、又是嚼食,忙碌得很。
不過就算忙著啃魚,她仍不忘正事,滿口食物問道︰
「你到底考慮好了沒……就是我雇你……協助我找聖物的事……我可以再要一條魚麼?」紅女敕小嘴輪流舌忝吮沾上油漬肉層的指尖,吮得嘖嘖出聲。
她無心的動作惹得雷朔暗抽一口氣,喉頭因突如其來的干澀而上下滾動,昨夜里那種無處可發的,又朝他席卷而來。
懊死,他不想再沖冰冷的溪水!
「雷朔?」這男人不會小氣到不分她第二條魚吧?
「沒有聖物。」他撇開膠著在紅唇上的目光。
「你確定?」
「既是傳言,我沒興趣。」他淡道。
「你是怕做白工麼?不會啦,我會付你工錢。」都說要雇用他了,擔心什麼!
「妳拿什麼雇我?」她沒有富家千金該有的含蓄與儀態,身上卻穿著造價不菲的上等織綢,她究竟是何等身分?
「當然是銀子呀,別看我現在身無分文,等我回家以後--」她煞住口。孟老夫子說過「人皆有惻隱之心」,說得可憐一點才能博取他的同情。
「哎,我哪有家呢!我是個被賣到妓樓的小甭女,老鴇逼我接客,我拚死逃了出來。听說京城有個富商開出條件,只要有人能找到乾坤山的聖物,就幫那人達成一個要求。嗚……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只好來找聖物以贖回賣身契,才能重回自由之身……」
喜韻言語間夾雜陣陣哽咽,我見猶憐,見他面不改色,她更加賣力啜泣起來。
「我好命苦哪,你就可憐可憐我、幫幫我吧……」
雷朔被她的啜泣聲擾得莫名煩悶,先前的疑惑雖有了答案,但他依然只有一句話--
「我送妳下山。」他能幫的,只有想辦法助她月兌離青樓。
「不要!大老遠來到這兒,我都還沒看到聖--」呃……驚覺自己差點就說溜嘴,她裝出擔心受怕的模樣。
「妓院老鴇鐵定派了人到處找我、要抓我回去交差,我不敢下山……雷朔,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她睜著企盼的無辜大眼,像只可憐的小狽瞅著他。
「沒有什麼聖物。」他重申己見。
「你想想喔,如果沒有,那群山賊為何挑上乾坤山?他們霸佔乾坤山,說不定就是為了獨佔聖物。」嗯,愈想愈有這個可能。
「不是。」
「你又不是山賊,你怎麼知道?」
「如何妳才相信?」他有點惱了。
「上乾坤寨,直接問山魎呀。」她好強地隨意提議。
刀鑿俊顏上,一對幽深的暗赤瞳眸盯住她。
「妳敢去?」
「你不敢麼?」她眨眨無辜、實則挑釁的水眸。
赤眸微瞇,深斂的閃光一掠而逝。
「若是山魎所言,妳就信?」
「當然!」嘿,前提是,他有沒有膽子去乾坤寨呀!
喜韻在心底補充。
--當巨大的黑色鐵門與石牆矗立眼前,門上的石牌還刻了「乾坤寨」三個大字,秦喜韻兩眼發直,錯愕地瞪著身旁高大的男人。
她原以為雷朔會忌憚于乾坤山的山賊而放棄初衷,接受她的提議;沒想到,為了得到山魎一句話,他當真帶她來這個傳聞中的極惡之地?!
她突然覺得頭皮發麻。
有關乾坤寨山賊的傳聞,一路上她听了不少,但總是抱著姑且听之的心態,現下,能親自「拜訪」乾坤寨,倒是始料未及之事。這種心情就好比她親眼看見狼,才知道狼有多可怕……
守在瞭望台上的衛哨看見寨門前的人,立刻吹響號角,大有聲動雁塞之勢。
她听得背脊一節節僵硬。
怎麼了?那號角聲是告知里頭的山賊準備狩獵麼?
就見沉重的寨門藉由左右兩條粗重的卷煉往上緩緩提起,雷朔率先舉步走了進去。
「等……等等!」她連忙跟上,雙手扯住他粗實的手臂。「你真要進去?」情況有點奇怪呀,他不怕被吃掉?
他頓步,垂眼瞥過勾在他臂上的白女敕小手。
「妳不是要山魎一句話?」
「可是……就這樣進去不會有危險麼?我不想連累你。」突如其來的恐慌攫住喜韻心頭。她不願見雷朔犧牲,因為……因為他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至少應該適時提醒無辜的他「懸崖勒馬」。
雷朔定定望入她不安的清眸,面不改色道︰「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