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混口飯(上) 第41頁

郭菀央不大相信所謂的巧遇。生活之中,其實沒有多少巧遇。隨便听听壁腳就能听出一個大陰謀來,那是小說之中寫出來騙人的。何況大明朝等級森嚴,錦衣衛遍地都是,一個破落戶兒敢在公眾場合這樣大吹大擂?

兩件事串在一起,事情就很明了。

郭蓮珠這件事的被發現,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不是巧合,而是陰謀。

或者,從衛國公府開始,就是陰謀。

先弄一只所謂的青鳥,將郭蓮珠引誘到地方。而後一個貴族公子上場,與郭蓮珠含情脈脈,交換信物。而後那個貴族公子將郭菀央的信物和信件都交給那個破落戶,讓那個破落戶上酒樓傳播新聞,讓陳氏的佷兒理所當然的將那個破落戶抓了來。

而後陳氏就理所當然的上二房來打臉。將這件事鬧大,將二房的名聲鬧壞,至不濟也要將郭蓮珠的名聲給鬧壞。

說起來漫長,其實想明白了也不過是一瞬的事情。

心中既然思想明白,郭菀央就對著陳氏,臉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一個破落戶兒如何知道四娘的閨名,原因其實也不難解釋。四娘的閨名在外面不顯,在家中卻不是秘密。若是家中有人有意告訴,一個破落戶兒,也是能知道四娘的閨名的,三叔母您說是也不是?」

這簡直就是赤果果的嘲諷加指責了。陳氏臉一沉,怒道︰「央姐兒,你這是什麼意思?」

郭菀央怔了一怔,有些莫名其妙的說道︰「三叔母為何生氣了?我是說,我們家這麼多人,人多嘴雜,奴婢也經常往外跑,不小心漏了四娘的閨名,也是有的。不知我這話錯在哪里了,三叔母為何生氣?」

陳氏听郭菀央說得無辜,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可偏生卻是無法反駁。難不成還說郭菀央是含沙射影?

陳氏沉下臉來,說道︰「姐姐,這事情雖然說很可能四娘是被冤枉的,但是不說明白,對四娘的聲譽也是影響極大的。要不,我就吩咐將人送進來,咱們當面審問一番?」

丁氏听陳氏這樣說話,卻有些拿不定主意。丁氏其實不是一個能獨當一面的人物,今天這事的確讓她慌了神。眼楮就不自覺的看著郭菀央。

郭菀央輕笑了一下,說道︰「三叔母這話有欠考慮了。一個破落戶兒,進我們宅院,與未婚姑娘見面,不管事情結果如何,也是掉了四姐姐的身價。」

陳氏冷笑了一聲,說道︰「潘家酒樓不是一個和善地方,昨天晚上鬧騰了這樣一場,不趕緊洗清真相,只怕今天晚上就要傳揚得人盡皆知了。」

郭菀央輕笑了一下,說道︰「此事其實也不算為難。三叔母就命人將那個破落戶帶到外院,請郭安叔叔在外面問話,三叔母與母親就在屏風後面听著。我與姐姐也在隔壁屋子里候著,若是真的說不明白了,那再出來對質,您看可行不?」

郭菀央這句話卻是非常誠懇的討教了。陳氏思想了一下,覺得也沒有什麼。反正郭蓮珠是做過那事情了,即便他們咬定不認賬,也難免要留下蛛絲馬跡。自己現在的目的也不是一定要將郭蓮珠置于死地,只要能將二房名聲搞垮,那就十分滿意了。

當下也就同意。

郭蓮珠听郭菀央這樣安排,心中七上八下,卻是絲毫也沒底。只是也不能反對。

當下傳話下去,吩咐閑雜奴婢躲避。一行人帶著丫鬟婆子,出了二門,到了外院。郭安早就候在外面了,向兩位太太問好,請兩位太太帶著嬤嬤避入屏風後面,請兩位小姐帶著丫鬟上隔壁間坐定,就吩咐將人給帶上來。

郭安選的這個房子非常之好,房間之間,都是用木板隔開的,木板中間留著好大的縫隙兒。郭菀央湊近門縫,睜開一只眼楮往那邊看了一下,低聲笑道︰「好姐姐,這個人,您看著眼熟不?」

郭蓮珠雖然心中羞憤異常,又擔心自己將會名聲掃地。雖然郭菀央這樣的行為不合大家閨秀的禮教,卻也實在忍不住,也將眼楮湊過去,往那邊張望了一眼。

這樣一眼,滿臉的羞憤就變成了完全的憤怒!

銀牙碎咬,郭蓮珠恨聲說道︰「我怎麼會認識這樣的……破落戶兒!」好在她也是知道輕重的,羞憤之下,聲音依然控制住了。

郭菀央低聲說道︰「不認識就好。海棠,過來……你想要幫小姐這一把不?」

海棠就是那個幫郭蓮珠送書信的丫鬟。這當口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知道這事情萬一完全被揭發,小姐是死路一條,自己也沒有生路。听郭菀央說話,當下輕聲說道︰「只要能有點用處,海棠是萬死不辭。」

郭菀央輕笑道︰「說這麼嚴重做什麼。也沒有什麼,等下你壯著膽子沖出去,就說……」

屋子隔壁,郭安已經開始問話了。因為隔了牆壁,雖然只有一重木板,那邊聲音也受到了影響,不算十分清楚。只隱隱約約听見一個尖利的男聲在說話︰「小人說的,都是千真萬確……逗引小姐,是小人的不是,但是小人不敢撒謊……那天也是巧遇,剛好宋國公公子請小人進府去給鳥兒看病……」

听見郭安冷哼了一聲,說道︰「你也知道逗引小姐是你的不是?那是多大的罪名,你知道不?」

那尖利的男聲說道;「……小人不知道……不過那是真話啊……」

郭安冷笑了一聲,說道︰「就這個罪名兒,送到應天府,那就是一個死罪!侯府小姐豈是你這種身份的人能冒犯的,不想死的話,還是趁早想想該怎麼說了罷!」

郭菀央不覺一笑。郭安原來也懂得詐術呢。

那尖利的男聲怔了一下,接著哭道︰「《大明律》里沒有這一條啊,我又沒有真的將生米煮成熟飯……按照律法,我這等過錯,不過是充軍流放罷了啊……難不成郭家要用私刑殺我不成?」

郭菀央咬牙說道︰「也不知是哪里來的潑皮無賴,居然連《大明律》都知道。」

郭蓮珠臉上又紅又白,說道︰「正是這樣的潑皮無賴,才真正的熟悉《大明律》呢。」

郭安冷笑了一聲,說道︰「你真的與我們家小姐相識?真的是從我們家小姐身上得到了那塊手絹?」

那尖利的男聲叫道︰「天地良心,果然如此!」

郭安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就寧可自己充軍流放也要將我們家小姐攀咬下來?」

那尖利的男聲說道︰「那當然不是……不過是實話實說,實話實說而已!反正當街散播謠言毀壞侯門女子名聲也是充軍流放,不如實話實說……」

郭菀央輕輕搖頭,說道︰「這個潑皮無賴,表演藝術還不過關。」

一群人都不知道所謂「表演藝術」是什麼東西,眼楮都看著郭菀央。

郭菀央微微一笑,對海棠努了一努嘴巴。

張宛今年二十四,是京師里著名的潑皮。相貌倒是長得不錯,一身皮肉也能吃苦。雖然沒有什麼本事,難得的卻是孝敬老母親。前些日子收了人家好處,就等著今日表演。為了後續款項早些到手,早些拿去奉養老母親,而後自己充軍流放也沒有多少關系,上哪里不是好漢呢?

拿定郭安不敢動用私刑,他開始賣力的表演。

正賣力的陳述,卻听見門口傳來了一個顫抖的聲音︰「你是誰,我根本不認識你……我與你又有何怨恨,你一定要殺了我?」

張宛抬眼看去,卻見門口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粉紅底子湖藍玉蘭折枝刺繡緞面圓領袍,下面是白色長裙,露出一雙粉紅色的繡花鞋子。頭上不見什麼珠翠,手腕上卻是套著一個明晃晃的絞絲金鐲子。臉上的肌膚是白女敕水滑異常,只是那眼楮里,似乎含著淚,讓人看著心疼。

見著少女的穿著,听著少女的說話,張宛當然猜到說話的少女是什麼人了,當下尖聲說道︰「四小姐,請您見諒……我實在不是有意想要出賣您!」

听那少女直接這樣說話,上面審問的郭安直接就怔住。不過他也是聰明人,自然知道這時候,不說話才是正經。

那少女恨聲說道︰「你……果然是……無賴!居然……你收了人家多少好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張宛聲音有些發酸,說道︰「小姐,實在不是我有心出賣你,實在是昨天說話不謹,落到了錦衣衛手中,現在如果改口,那就是死定了……因為,無奈何,只能繼續說實話,請小姐原諒一個!」

那少女听張宛這樣說完,一張臉再度變了臉色,竟然輕笑起來。輕輕撫掌,說道︰「郭安叔叔,太太,三太太,您可真的听明白了?這個無賴,居然將我叫做小姐!」

這時候,再蠢笨的張宛,也知道自己上當了,露餡了!

面前這個少女,衣著雖然也有幾分華貴,但是很明顯,她不是小姐!她是丫鬟!

郭安厲聲喝道︰「居然連小姐都認不出來,居然還敢稱說與小姐有私情?這等誣告,乃是死罪,兩位太太,我們也不消盤問了,直接送交應天府處置罷!」

張宛知道,只要上應天府,郭家將這次盤問的情形隨意一說,自己就死定了!唯一辦法就是咬定他們家的四小姐,或者會因為四小姐的閨譽,郭家不敢將自己送交官府!當下厲聲叫道︰「方才是因為丫鬟與小姐衣服接近,無暇細看,所以錯認……兩位太太如果有心,可以查查四小姐的閨房和身上,我曾送了四小姐一條手絹,手絹之上,是高山懸泉!」

郭蓮珠的臉上,白了一白。

郭蓮珠的袖子里,露出了手絹一角,手絹之上,正是高山懸泉。

听見陳氏的聲音︰「將四小姐請過來,先查查四小姐身上,再去四小姐閨房看看!」

陳氏這樣說話,卻是將郭蓮珠驚得臉色煞白。就看見陳氏的一群丫鬟走進來,領頭一個對郭蓮珠說道︰「四小姐,三太太說了,這事情說明白,也是為了四小姐好。」

郭蓮珠冷笑了一聲,說道︰「三叔母听了一個流氓無賴的話,卻來逼迫自己家的女兒,也不怕外人笑話!」

郭菀央悠悠說道︰「今天這事情,說出去,只怕有一堆人要笑話呢。四姐姐,他們說的,就是你手上那個手絹兒罷?給他們瞧瞧罷。」

郭蓮珠心中忐忑。然而看著面前丫鬟的架勢,自己如果不合作的話卻是難免受辱,當下看了郭菀央一眼,終于將手中的手絹砸給那個丫鬟,嘴上冷哼了一聲,說道︰「狗仗人勢!」

那丫鬟知道,二房與三房已經勢成水火,自己奉命來做這等不討人喜的事情,挨幾句罵也是情理之中,當下只當做沒听見,接過手絹,高聲回稟道︰「回太太,果然看見了手絹,果然是高山懸泉!」

這邊這樣一回答,屋子里外的人,全都變了臉色。

張宛松了一口氣,不管出了多少岔子,只要抓著了這個細節,自己也就算是完成了任務。

陳氏也是松了一口氣,如果萬一郭蓮珠將那手絹藏起來或者毀掉了,自己啥也找不到,那豈不是吃不著魚反而惹了一身腥?現在有了手絹,郭蓮珠無論如何都說不明白了。

自己也不是要置郭蓮珠于死地,要郭蓮珠說不明白,這樣最好。

丁氏也是臉上變色。听陳氏張宛言之灼灼,雖然郭菀央用了方法證明張宛不過是撒謊而已,心中還是忐忐忑忑。其實心底隱約也有些明白,郭蓮珠不一定是全然清白。理由很簡單,看郭蓮珠的臉色就明白了。

然而一旦罪證從郭蓮珠身上搜出來,那性質又是完全不同!

郭安也是臉上變色。奉行兩位太太的命令主辦這事情,本來以為,他的任務很簡單,只要努力洗刷四小姐的罪名就已經足夠。誰知道三太太竟然半路插了一杠子,竟然非要將這盆髒水潑在四小姐身上才甘心!

雖然也知道三太太與二太太關系不和睦,但是這樣不顧大局的行為,卻還是難免讓郭安心中嘆息。也想要阻止,可是自己的身份,卻無法阻止。而二太太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就任憑三太太的丫鬟去下了手。而且,居然就這樣搜出了手絹!

這事情,已經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海棠也是面如土色。芷萱也是面如土色。郭蓮珠是豁出去了,臉上反而是最平靜。只是指尖卻是微微有些顫抖,暴露了她的真正心態。

卻听見隔壁傳來張宛的聲音︰「是了是了,就是這條手絹!就是這幅高山懸泉……下面還繡著我的名字!」

張宛話音落下,丁氏是面無人色,厲聲喝道︰「四娘,過來!你……畢竟還是做出了這等不要臉的事情來!」

卻听見郭菀央的聲音︰「母親切莫心急,別上了這個潑皮無賴的大當!兀那潑皮,你可看清楚了,那手絹果然是你的手絹?是你贈送給我們四小姐的手絹?」

張宛听隔壁間一個少女的聲音清清朗朗響了起來,其中自有一種自信的味道,不自覺的竟然擔心起來,嘴上卻依然強硬道︰「不錯,正是我的手絹!手絹之上有我本人的名字……」

郭菀央聲音里帶著笑意︰「天下名字叫‘宛’的人多了,見到一塊手絹上有這麼個字,你就確認是你的?」

張宛听那少女聲音,竟然是勝券在握的樣子。心中愈加不安起來,想起幕後之人之前的安排,卻依然硬著頭皮叫道︰「試想天下哪里有這麼巧合的事情?我手上手絹,有小姐的‘珠’字,小姐身上的手絹,卻有小人名字的‘宛’字!」

郭菀央輕輕拍掌,說道︰「正是正是,天下果然沒有這麼巧合的事情!」聲音驀然一變,有幾分嚴厲的意思了︰「思忖周密,果然是暗算我們郭家小姐的好計謀!卻不知什麼人偷眼看到了我家四姐姐有這麼一塊手絹,又悄悄偷走了我家小姐的一塊手絹,就設計出這樣的一個大計謀來!如果不是你們聰明反被聰明誤,我家四姐姐,豈不是就這樣被你們暗算了,就是一個死,也不能洗刷自己的冤枉!」

卻听那邊陳氏的聲音響了起來︰「人證物證俱在,這個物證還是從四娘身上拿出來的,七娘難道還有話說?」

郭菀央輕笑道︰「郭安叔叔,您看清楚了這塊手絹。這塊手絹明明是我贈送給四姐姐的,如何卻成了野男人贈送的了?手絹下方,明明有我的名字,一個帶著草頭的‘菀’字!不過就是草頭稍稍做了一點隱藏,看起來有些像石頭下面的一點黑影,如此而已!這手絹乃是我親手繡成贈送給四姐姐的,丫鬟蘭葉可以為證,太太三太太可以明鑒!」

郭菀央這樣一番話說出來,一群人都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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