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兒無奈地望著不知在想什麼的小丫頭,看她自言自語地遙點著一個個人數過去,眉飛色舞地將指頭停在鼻尖上,驕傲地翹起小鼻子「格格」輕笑出聲。
現在,她最大。
嬌小的身軀繞過一干色授魂予的閑人,靈活的指頭點穴般戳向中了定身法的喜娘,對方如夢初醒地嚷道︰「新官人新夫人喝交杯酒棗」
嘖嘖,佩服啊,不用吊嗓子,一開口就高八度,真不愧是具有最高水準的媒婆啊。
尖到刺耳的嗓音喚得眾人紛紛回魂,呆呆看著她左一句︰「新官人吃匙百合羹,夫妻恩愛,百年好合!」右一句︰「新夫人喝口蓮子湯,並蒂花開,連生貴子。」就這麼滔滔不絕的一句吉語一道菜肴一一勸食後,再風風火火將貪看美人忘了鬧洞房的親友們轟出房門,遣退侍婢,最後再為他們帶上門。
「砰!」
大功告成。
喜娘眉開眼笑地捧住卿家打賞的十兩黃金,以手舞足蹈的姿態翩翩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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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事實證明,值得卿家花重金聘請的媒婆確實物有所值,一言一行都深有其意。
重重的關門聲總算震回新郎官尚未歸位的一魂一魄,馮子健抬頭對上新婚嬌妻似喜還羞的玉顏,月兌口道︰「我馮子健是幾世修來,方可得娘子這般天仙絕色為妻。」
卿兒素頰酡紅,輕聲應道︰「官人取笑了。」
他,應是良人吧?
馮子健益發移不開眼,鼓足了勇氣坐到她身旁,溫柔地握住她收在薄綃袖中的縴手,柔聲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卿兒手足無措得差點把手抽回來,清柔低婉的聲音微顫︰「官人才名顯著,文采出眾,賤妾得適官人,才當撫掌稱慶呢。」
據她所知,馮子健在金陵一帶頗有文名,且已于今秋參加解試,以便明春入京大比。之前頻頻遣人至洛陽請期,急欲趕在初冬完婚,大抵也有小登科而後大登科之意。
他,是良人嗎?
馮子健劍眉一揚,面露喜色,笑道︰「娘子過獎了,小生只不過薄有虛名罷了。夜已深了,娘子請就寢吧。」
就寢?!
卿兒嬌軀一顫,玉顏「轟」的一聲染上朱紅,羞不可抑︰「官人請。」
繼母大人的課豈是白上的。這「就寢」究竟要做什麼,她理論上是一清二楚了,至于實踐……呃棗
肌鼻細勻紅玉軟,眼波微送春心。嬌羞不肯入鴛衾,蘭膏光里兩情深。
將她的窘態看在眼里,馮子健不舍地放開她柔若無骨的縴手,起身道︰「娘子連日風浪,定是辛苦了。可要小生喚你的貼身侍婢進來服侍娘子安寢?」
卿兒訝然抬首,對上他溫柔的眼,平靜了下來,暗暗感激地道︰「有勞官人了。」
他,是良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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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動心了。
少爺昨日便啟程返鄉。臨行時看著妹妹含羞帶笑的花容,既寬心又不甘心的面部肌肉抽搐出詭異的笑容,令見者噴飯。
一直以來,他們擔心的,便只是卿兒不滿意馮子健這位乘龍快婿而已。至于馮子健會否善待卿兒,從頭到尾都沒人想到過棗當然,除了卿兒自己。
以卿兒的仙姿玉質,輔以卿家之雄厚財力,百萬妝奩,娶到她的男人酬神拜佛都來不及了,怎會有所不滿?
馮子健這兩日來對卿兒的珍惜憐愛,便是鐵證。
第一夜,憐她一路辛苦,所以讓卿容容進新房陪她,讓她能好生安歇;第二夜,又念她送長兄上路,勞累了一日,還是由卿容容陪著她一夜好眠。
這樣的體貼細心,善解人意,卿兒情生意動,當在意料之中。
也因而,卿兒真正的洞房花燭夜,是今夜。
此時此刻。
卿容容對牆壁皺皺小鼻子,放下手中的針線,「呼」的一口氣吹熄燭火,爬上床去。
不是她愛抱怨,這邊的隔音效果真的很差勁。
當然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再好再厚的板材也不可能做到沒有一絲絲的縫。何況她的房間與新房緊鄰,隔壁若小聲說話,她是听不清內容,不過那些嘰嘰咕咕、小貓打架的動靜統統難逃法耳。
所以,她沒有漏听半聲嬌喘、抽氣、輕嘆、低呼……
蘭細香聞喘息,此時還恨薄情無?
坊間有一種書,專門描繪男女床事。風氣再保守,這種書也有人看,翻錄無數,一本書往往數十金仍是供不應求。
呃,而她卿容容,便因一時好奇,偷偷弄了一本開開眼界。
棗就算她沒有听過,她也「看」人做過。
她非常明白這些「異響」,絕對不是小貓打架弄出來的。
卿容容豎指堵住耳朵,空曠的房間里心跳聲清晰可聞。
新房內,當是何等香艷高血旖旎啊。
小姐今夜,心肯意願了吧?
情竇初開的小丫頭臉紅耳熱,听隔壁擋也擋不住的細喘聲漸漸變急,男子的鼻息也慢慢濁重。突然間,柔和悅耳的女聲低低「啊」了一聲,緊接著男子似是充滿驚駭的聲音傳來︰「你棗」旋即靜得只可听見壓抑著的喘息聲。
出什麼事了?
卿容容悄無聲息地下床,輕輕開啟一道門縫,屏息細听隔壁再次響起的低沉男音。
在說什麼?她凝神,卻听不分明,再一會變成窸窸窣窣的穿衣聲,而後有人重重冷哼,開門走了出來。
卿容容驚詫地退開,門縫外,仍著新郎袍,束發,卻未帶冠的馮子健似一陣疾風蒼白著臉沖出新房,連門都未關。
「小姐棗」卿容容閃進新房,卻啞然失聲。
這是一間二進深的套房,外間擺放妝台、書桌、琴案等物,里間以珠簾間隔,僅放睡榻與衣櫃。
而此刻,珠簾錦帳俱垂,人影隱約,繡工精美的鴛枕鴦被拋棄于地,甚至被摔到外間,她立即轉身栓門,方進房挑開喜帳。
卿兒果裎著雪白晶瑩的玉體蜷在床角,深邃得似藏著人世間最美好的夢想的秀眸怔怔望著沉香榻上鋪著的一方潔白無瑕的綺羅。
電光石火間,她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天!
為何要這樣戲弄人?
拉開白綾,她取餅睡袍為卿兒披上,俯身半跪在榻上,將這美人兒嬌柔無力的嬌軀輕輕擁住。
卿兒天籟般動听的仙音低低道︰「他問,‘是何人憑般無恥,先盜我妻紅丸?’他說,‘我馮家世代書香,男守禮女守節,只有烈女絕無婬娃。’他再說,‘怪道卿家爺兒如此大方,大繆商人重利之說,將個傾城妹子和十里紅妝一齊送至金陵,原來如此。’……」
他還說︰「從來女子只可死節不可貪生,你枉讀《烈女傳》,怎偷生至今?」
他又言︰「果然商人無恥,你這商人妹便可見一斑。」
他復道︰「當年我父竟會折節與汝父建交,以至今日有辱門庭。」
他甚至說︰「這三尺白綾既不見桃紅,你緣何厚顏苟活?」
不問情由,不由分說棗
翻臉無情啊……
「容容,我的清白便如這三尺白綾,未染點塵呵。」
但卻再沒法證明的了。
初夜未有落紅是一,馮子健已沾了她身是二,從此之後,她當真再非清白之軀了。
一顆芳心猶如刀絞,血涌不休。
那一句句冷語惡言,分明迫她自了。
她呵氣如蘭,梨渦深露,滿滿盛著的,卻只是苦澀無奈,以冷靜得令人心驚的語氣道︰「我若就這麼死了,豈不是落人口實,更顯得心中有鬼。卿兒俯仰無愧于天地,絕不會糟蹋自己的。他馮子健若有膽便休了我或殺了我罷。」
她賭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