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這是我從家里帶來的翠玉鐲子,你把它拿去賣了。」說著她就將腕間的玉鐲給褪了下來。
「這是妳的東西,不能賣。」祥子連忙推卻。
她卻靜靜地瞅著他。「我病了這麼多天,也花了不少銀子,你我的身上都再沒有其它值錢的東西了,你的刀和衣服都典當了吧?」
她隱約記得在她意識模糊之際,吃了不少的藥,若沒有銀子,當地店鋪只怕不願意讓一個外地人賒帳。他們所有的財物都放在那馬車上,馬車被劫,身上自然一無所有。
「妳別管這些,我會好好照顧妳的,不用妳賣首飾。」他十分堅持。
她將鐲子塞在他的手里,不容他拒絕。
「你拿去吧!這鐲子少說也值個五百兩,如果沒有盤纏,我們怎麼去濟南?你怎麼去包頭?你又怎麼在包頭做生意?」
「我一個大男人,怎麼能用女人的錢?」一個男人不能讓心愛的女人吃好穿好的,已經很孬了,再拿她的錢,豈不成了吃軟飯的小白臉?!
她輕嘆了一聲。「光是你救了我一命,這份恩情我就報答不了,更何況為了我,你還將那些貨都賠光了。」
「不行!」祥子兀自堅持。
「你到包頭做生意時,我要佔一股,這是我出的本金。」她春蔥似的指尖帶著涼意,緊緊地將玉鐲塞在他手里。「祥子,我們同生死、共患難,我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漢子,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沒有本金,你如何在包頭發展?」
他額上青筋跳動,但面對她懇切的目光,他只能咬牙收下。
昏眩又襲上了她,講完這些話已耗盡她僅剩的體力,等他終于將鐲子放進懷里,她長吁一口氣後,便又閉上眼楮,沉沉地睡去了。
桔梗這一場大病,經過將近一個月的調理,身體總算恢復了,兩人又踏上了旅程,直奔濟南城。
「再走個十里地有間農舍,我去年來時認識了住在那兒的一對老夫妻,我們先在那里休息一宿,明兒個再上路,那里離濟南城已經沒多遠了。」祥子擔心桔梗的身體會受不住這一路的顛簸,堅持要她先休息一晚,他才安心。
她沉吟了一會兒。「我上次去大舅家到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年了,我也記不得路了,你就先去城里打听打听吧!」
又走了一段路,祥子找到了那間農舍,那對老夫妻熱心地招待他們。前幾年祥子路過這里時,在山路上救了不小心跌斷了腿的王老爹,老夫妻對他十分感激,之後祥子經過時,也總會順道來拜訪。
安頓好桔梗,四個人簡單地吃了頓飯,祥子和王老爹則多喝了幾杯酒。
☆
在這夜色正濃的時候,祥子一個人坐在屋外,拎著個酒壺喝起悶酒,他仰起頭灌下了一口又一口的酒,燒刀子火辣辣地直燒肚腸。
自從桔梗病愈後,在往濟南的這一路上,祥子益發顯得沉默了,白天趕車時常是一言不發,只有在桔梗看不到的時候,他才會悵然傷感地看著她。
離別的日子就要到了,越靠近濟南,他就越覺得不安。她是杭州首富樊家的大小姐,他是個窮小子,她美麗動人,他貌不驚人,她知書達禮,而他卻只是個粗人。
啊~~
他大吼了一聲又一聲,豪壯的聲音在乎野上傳開,四周傳來低沉的回聲,總算一紆胸口的郁悶煩躁。
「為什麼這樣大吼大叫的?」一道輕柔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他倏地回過身,看她一身簡單的粗布衣裳,雖然打扮得像個山野村姑,卻仍難掩雍容優雅的風韻。看到她秀發上簪著他親手雕刻的木簪,他心里有種滿足,卻又有一種更深刻的空虛,不斷侵蝕著他。
當她的發上簪著用金珠翠玉打造的雲篦時,那粗陋的木簪就會被丟棄了,而她的美麗該用名貴的珠玉翡翠去裝飾,不該用這塊爛木頭。
祥子別過頭︰心頭又是堵得慌。「妳怎麼還不睡?」
「你大吼大叫的,教人怎麼睡得著。」桔梗難掩笑意地說道。
他仰頭看了看天上的繁星點點,夜晚已有涼意了,但對他來說正覺得舒適,而桔梗怕冷,已經罩上一件薄衣。
「妳就要見著妳大舅了。」他悶聲道。
她輕應了一聲。「你會不會在濟南多留幾天?」
「不會,送妳到妳大舅家後,我就要往包頭去了。」
她垂下了眼瞼,遮住了她眸中的悵然。「沿路奔波了那麼久,你不如多待幾天,我想好好地招待你。」
他還想再多看著她,即使是再多幾天也好,但是,幾天之後仍得面對離別。想到這里,他一咬牙。「不了,入冬前,我就得趕到包頭去。」
「我們……是不是再也見不著面了?」桔梗幽幽地問。
「應該……再也見不著了。」祥子悵然地回答。
此去一別,他在漢、蒙邊境,她卻在富饒的濟南,他要在包頭做買賣,她則會為人婦、為人母,從此之後,兩人都得各行其路,再無相見之日了。他們原該是沒有交集的,偶然同行了一段路後,緣分也就該盡了。
「妳去睡吧!妳的病才剛好,身子還很弱,不能再受風寒。」他趕她進屋。
「你呢?」
「我再待會兒,把這壺酒喝完。」
她進屋後,靜靜地躺在床上,屏息地听著屋外的動靜,整整听了一夜,她知道他終究沒有回房。
走近濟南城里的大街,街道上有各種商鋪林立,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祥子一路走著,記得桔梗說過,她大舅就住城東區,說是天富總號趙家,無人不識。
他不想走得太快,甚至下意識地越走越慢,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他停下了腳步,一股悵然若失的空虛感益發扼緊了他。
再過去,就是濟南城里富戶聚集的城東區了,放眼望去,高牆宅門顯得十分氣派,門前的鎮宅石獅高大威猛,樓閣高聳入雲。
隨著步伐向前邁進,他的心頭也越來越沉重,桔梗……和她同行的路就到這里了。
對,只要再多走一段路,她就不用再奔波勞累,不用再隨他餐風露宿。她越見消瘦的身子,可以在這樓閣高榭里,用錦衣玉食滋養呵護著,用一干奴僕小心伺候著,不久她就又會出落得像朵盛放的桃花了。
對,只要再多走一步,再一步……
「這位爺,你的氣色看來不怎麼好,進來小店喝個茶歇會兒,包你神清氣爽、精神百倍。本店有上好的烏龍茶、毛尖、花茶,還有白干,女兒紅、紹興酒,包你滿意。」
腳步不由自主地踏進了茶樓,喝著伙計倒的茶水,是今年剛采的新茶,芳醇潤喉,但祥子食不知味,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著。
茶館里什麼人都有,其中一群人的談論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听說了沒有?」
「听說了,天富總號的趙老爺在找他的佷女,只要能夠提供消息,就有五百兩銀子可拿。」
「五百兩?真的嗎?但誰知道他佷女長什麼樣子?」
「那可是個大美人,現在城里貼著不少告示,上頭就有她的畫像。」
他全身劇顫,茶水都溢了出來,一口氣奔了出去,直往城里張貼告示的地方跑,那里正圍滿了人。
牆上貼著桔梗的畫像,她娉娉婷婷,正對他盈盈淺笑。畫像里的她穿著一襲雪白裘衣,發際的翠玉釵、金步搖裝飾得她美麗非凡,這才是她原來的面貌,一個長在江南水鄉的深宅大院里的樊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