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小姐……方姐叫你回去。」
「我買了魚丸就回去!」
「好像發生了大事……你還是現在就、就回去吧。」
楚伊菊無奈地聳聳肩。騙死人不償命的方琳總有借口管住她!自從子寒走掉的那天,她的生活中就再也沒有發生過什麼能讓她緊張的「大事」了。
「什麼事這樣十萬火急!」她進了門,朝方琳嘻嘻一笑,「該不會是我被退稿了吧?」
退了正好,她可以把稿子拿回來仔細修修。現在她再也找不著從前那種打磨文字的樂趣了,只因為沒時間。
「比退稿更糟……」方琳嚴肅地轉身看著她。
楚伊菊從沒見過方琳的臉色如此可怕,陰沉、死灰得仿佛世界末日來臨。
「難道……」難道是有關于子寒不好的消息?
他失蹤了這麼久,她常常會在夜里,腦海中浮現出天災人禍的恐怖畫面,哭著從睡夢中驚醒。
「有人說你抄襲,」方琳徐徐道,「呂主編剛才打電話給我,說他壓不住這條消息,明天就見報。」
「我抄襲?」楚伊菊差點笑出聲來,「我抄誰?」
「最可伶的是……」方琳幽嘆,「他們說你抄了喬子寒。」
「哈哈哈!」她終于跌倒在沙發上,「我抄了喬子寒?」
「他們指出,你新出版的《天堂鳥》一書,與兩年前喬子寒所著的《黛菲的選擇》,除劇情描摹外,明確仿造的句法,多達六十二處。」
「是嗎?」楚伊菊看了看傳真,攤攤手,「好吧,我承認,我的確是在抄襲——不過,我抄的是我自己,《黛菲的垃擇》也是我寫的,這個你該知道。」
「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呀!」方琳抓住她的肩,「小姐,怎麼會出這種事?你寫稿的時候,就不知道改一改嗎?」
「我有改呀,每一次我都盡量不重復自己的創作,我也知道抄襲別人可恥、抄襲自己可悲,」她正色地凝視方琳,「可是,學姐,自從我遇到你,已經快四年了,你不可能要求我每個月寫一本卻本本不相同吧?所以,我只能做一個抄襲自己的可悲的人。何況,如果不是故意挑剔,你會發現《天堂鳥》和《黛菲的選擇》是立意截然不同的兩本書!」
「可是你現在這麼紅,就是有人要放意挑剔你呀!」方琳吼道,吼完後緊緊咬住下唇思索,「怎麼辦?抄襲,好大一個罪過,弄不好會毀掉你的前途!包麻煩的是,喬子寒的出版社跟你的不是同一家,否則萬事好商量。怎麼辦?」
「問我?」楚伊菊恢復笑顏,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只懂寫稿,公關事務不是一向歸學姐你管嗎?」
「听說,喬子寒原來的那間出版社今年虧損很多,他們有心要利用這件事制造話題,東山再起……我還听說,他們會請喬子寒親自對照認定,然後向我們發律師信……」
請子寒親自對照?這麼說……他要回來了?
楚伊菊不覺心中一陣驚喜,這場禍事在她看來並非一無是處。不過,為了體貼方琳暴躁的神經,她只得不動聲色。
「喂,你去哪兒?」方琳的怒喝聲從背後傳來。
「去買魚丸。」
「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吃?!」
嘿嘿,可憐的方琳學姐呀,這個時候除了吃美食放松心情,還能做什麼呢?何況……一想到子寒即將回到這座城市,那顆跳躍的心就不允許她還優待在屋子里。
又是一個深秋的季節,天很高,風有點涼。
她買了魚丸,獨自坐在附近的小鮑園里品嘗。目光掠過周圍景色,回憶也掠過她的腦海。
彤色的殘陽從樹冠上映下來,映上她的眼簾。她抬頭望去,一如那時候凝望著那棵聖誕樹,滿眼亮晶晶的。
就在那天,也是這樣寒涼的日子,她第一次遇見了喬子寒。
他戴著鬼面帶她跳舞,帶她從希誠的死亡陰影中跳出來,而當時的樂曲仿佛還在耳邊。
听說他的山間別墅賣掉了,為了付給出版社巨額的違約金。
而她的小鮑寓當然也退掉了,因為,方琳為她找到了更舒服的大房子。
輩同的愛巢不復存在,如果他真的回來,他們到哪里尋找對方?
「唉呀——」
忽然,一個小孩的叫聲喚醒了她。
「我的氣球飛走了!」小孩帶著哭腔說。
「等一下媽媽買完東西後,我們再回街角請那個大哥哥再送你一個,好不好?乖,不哭。」他的媽媽安慰道。
「等一下,大哥哥的氣球就要被分光了……」
氣球?分光?
熟悉的感覺竄上心口,那搖晃著鑽入雲霄的調皮氣球,使楚伊菊驟然站起來。
「小弟弟,你剛剛說的那個發氣球的大哥哥在哪里?」她追問著小孩。
「呶——」他胖胖的小指頭揮向不遠處,「就在那里,那個哥哥好好哦,還給了我這個……他說是蜘蛛人!」
小小的塑膠玩具被興奮地舉起,楚伊菊幾乎在那一瞬間,沖出了小鮑園。
真的是他嗎?兩年了,喜歡逗弄小孩的性情依舊沒變……如此不務正業,沒出息的喬子寒!
就在馬路邊,她看到了。
舊的球鞋,磨得發白的吊帶牛仔褲,還有那高大俊朗的身姿。不過,她只看到他的背影,看到粉白、果綠、淡藍的氣球。在透明的顏色散盡之後,孩子們雀躍的呼聲中,他轉身離開。
楚伊菊想追上去,但紅燈不期地亮了,車水馬龍把她和他阻隔……等到大街恢復空曠,他,也完全不見了。
那真的是他嗎?或者,只是一個恰巧穿著吊帶牛仔褲、分發氣球的陌生人?
或者,只是她因為思念而產生的幻覺。
第八章
如果楚伊菊以為記者們至今尚無動靜,那麼,她確實低估了新聞界。
當天返家時,那公寓前熙熙攘攘的場面,險些讓她誤認為自己闖入了某電影節的頒獎典禮。
「楚小姐回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所有的人立刻蜂擁上前,把她團團圍住,所有的閃光燈不約而同地對她亮個不停,
她想起某首童謠︰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記者們的話,她倒是沒有听清。
不過,不用听也知道他們會問她什麼。
「請問您在寫《天堂鳥》的時候,是否真的‘參考’了喬子寒先生的著作?」這是委婉的說法。
「你對‘抄襲’一詞有什麼看法?」這是開門見山的提問。
無論哪種,言語的炮彈她都躲不開。
此刻,終于想到方琳學姐的好處了,若她在身邊,定能助人化險為夷,因為,她有一張能舌戰群儒的嘴。
可惜她楚伊菊木訥得很,只能站在原地,被閃光燈狂吻不止,被嗡嗡聲震耳欲聾。
她知道自己的傻相明天會被刊登在報紙的頭條。上帝,誰來救救她?至少,接受觀摩之前,也該讓她有機會打扮一下,保持女作家空谷山蘭的形象,而不是你現在這樣,罩衫、拖鞋、黑眼圈、發如亂麻。
她說不出一句話,因為,現在無論說什麼,都會被別人斷章取義,引伸出連她都感到驚奇的「弦外之音」。
新聞界向來只會听到他們想听的,所以,她大可不必浪費唇舌解釋。
然而,生活總是這樣,在你絕望的時候,總會施舍給你一扇亮窗——上帝真的來救她了!
「那不是喬子寒嗎?」忽然一個聲音說。
「在哪?」所有的人立刻把頭轉過去,因為,那個聲音是從背後發出的。
楚伊菊也把頭轉了過去,身子一陣顫抖。
經過了漫長的兩年,她終于又听到他的名字了,這名字那麼近,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