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了櫻桃 第14頁

再多看他一眼,淚水便要決堤;再多听他說一句,听力就要被摧毀;再多待一會兒,意識便會崩潰。

她雙眼蒙朧地朝山下跑,跌跌撞撞,荊棘劃破了她的衣衫、樹枝拂亂了她的秀發,但這一切,她卻毫無知覺……

山壁上,藍紫花朵連綴而成的瀑布旁,未流雲沒有回頭。

他知道自己只要稍一側身,就會忍不住擁她入懷;只要稍一猶豫,剛剛的表演就會白費。

他很佩服自己方才能絕情地說出那句話,如果重來一次,他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他更佩服自己找著了要害,一擊即潰——沒有哪個女孩能忍受心上人說那樣的話,「不愛」兩個字能驅散所有的幻想,如同被一瓢冷水澆頭,讓她們猛然清醒,心灰,意冷。

這樣是最好的安排,她可以恨他,心安理得的離開他,找一個能配得上她的人。

鎮上那對老者說得沒錯,不論他是人是妖,都不該讓如此如花似玉的女孩浪費芳華,留在他的身邊。先不談相貌,就說他跟羅蘭的那一段,她,真能釋懷嗎?

櫻桃,是他心底最明媚的記憶,即使只留著印象,也比徹底毀滅得好。

實在不敢想像,若她跟了他,如此殘損的身體說怎樣去擁吻那樣的白璧無瑕……只會讓人覺得惡心吧?

如果他沒有遭遇這場浩劫,剛才那席話他會主動對她說,搶先一步笑看她目瞪口呆的可愛模樣。但,如果沒有這場浩劫,他的身邊仍有羅蘭,這席話,還能對她說嗎?

山風很大,未流雲臉上的白巾仿佛快要被吹走了。他沒有像平常那樣緊張地拉住它,一瞬間,他似乎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因為,她離開了。

摘過一朵藍紫的花,指尖有黏稠的液體,滴到花瓣上。

那是他的血。

罷才說出那個句話的時候,指甲掐著掌心,血也就出來了。但,鮮紅流淌在炭黑的皮膚上,紅與黑反差不大,發覺不了。

「私語花,我也喜愛那個女孩,從她給我講故事的時候就喜歡上了……你,能代我告訴她嗎?」

花瓣在風中微動,沒有回答。未流雲笑了,白巾漸漸濕了一片,也許是淚水。

第六章

「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如果能如詩中所言,已算萬幸,可惜此處白雲深深,連個能夠指路的童子都沒有。行至一斷崖邊,疑似絕路。

「王爺,這圖繪得不明白……」侍衛長看看手中地圖又四處張望了一下,仍然一臉迷惑,「該往哪兒走呀?會不會是南閣王在跟咱們開玩笑?」

「不會的。」未流雲深信,明若溪雖然為人玩世不恭,但若事關重大他絕對認真以對。

「可南閣王他是皇上的心月復,這次這樣幫忙總讓人覺得有點奇怪。」誰都知道未流雲與當今煜皇有嫌隙,翻臉只在一瞬之間,或許他們不該僅僅只憑一張地圖,就如此大費周章親自來到這陰森的白鶴山。防人之心不可無,四周可能早已布滿埋伏。

「先歇一歇吧。」未流雲倒不急,示意手下席地而坐,升起篝火、暖了泉水就干糧充饑。他的目光,則悄悄的在火映不到的暗處,投向那抹縴細的紅——

已經兩天了,她始終沒有同他說一句話。走走停停間,寧可跟侍衛們談笑也不願理他。

凝著的眉、失了生氣的微笑、沉思中幽幽的眼神和那偶爾與他目光相會時匆匆掉頭的一剎那,都令他心痛不已,讓他心中滿是她的影,甚至忘了現在可能身處的險境。

他倆還能恢復從前的融洽嗎?她還會朝他仰頭嘻笑,講述一個個絢麗的故事嗎?

一切歡樂如同過眼雲煙,他,不敢再奢望。

「桃姑娘,喝一口水吧。」其中一名侍衛發現櫻桃落單地靠在岩石邊,熱情地揮起手喚她過來。

「我不渴。」心不在焉地搖搖頭,眼楮仍盯著那山壁上的藤蔓,神情恍惚。

「桃兒,你怎麼了?」未流雲輕聲問道。

總覺得越往山上行,她的樣子就越發奇怪,像是有某種困惑,如同濃霧般包裹糾纏著她讓她無法呼吸;而他的擔憂,也隨著她的神情越演越烈。此刻,終于忍不住必心的話語月兌口而出,盡避之前的一瞬,他完全沒料到自己真會說出口。

「我……」櫻桃抬起頭,發現那聲音是屬于他的時候,詫異萬分。

曾經以為,他們倆會永遠這樣僵持下去,想不到還是說話了,而且竟是他主動說的。

「我只是覺得這個地方有點怪……」半晌,她回答。

「怪?哪里怪?」侍衛們吃飽喝足,有了興致,紛紛上前湊熱鬧。

好不容易搭上話的兩個人,又被這一陣聒噪沖散了。

「我覺得這個地方……好熟悉。」櫻桃終于道出心中疑惑。

「這種山壁到處都是,當然熟悉啦!」粗枝大葉的伴侍衛不解其義,打著哈哈。

「不,我記得這種藤蔓,我師父曾說它相當堅韌,是世間極少有的。」指了指山壁之上。

「桃姑娘,」侍衛長比較聰明,不再打趣,「你直說吧,這個地方到底像哪兒?」

「像我家。」

啊?眾人被她這三個字驚得面面相覷。

「桃姑娘,你家住哪兒呀?」

「我不知道那個地方的名字,我只管它叫‘家’……」她不好意思地咬著指頭。

「哈哈哈!」眾人爆笑,連一旁的未流雲也忍俊不住。

「桃姑娘,說不定這兒就是你的家,那個什麼白鶴居士就是你的師父!」有人打趣道。

「我師父早就死了。」櫻桃神色倏地黯然。

「那他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管他叫‘師父’……」

此語一出,眾人皆感到要笑斷氣。好不容易有人鎮靜下來,提議道——

「桃姑娘,如果這兒真的像你的家,可以告訴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走嗎?路在哪呢?」

櫻桃滿臉嚴肅,撫著壁上的藤蔓,忽然,往空中吹了一聲口哨。

「如果這兒真是我的家,等一會,會有一只白猿垂下一個半人高的竹籃,我們坐在籃子里,就能升到山壁上去。上面是另一方天地,火紅的楓樹下有一間小屋,從前我和師父就住在那兒。」

眾人听了這話,剛繼續笑得前俯後仰,但不一會後卻仿佛被點了穴般,他們的身形全定住了——真的有一只白猿在山壁上歡跳著,發出刺耳的嘶鳴,垂下一個竹籃。

最最震驚的,要數櫻桃。她眼里霎時噙滿了淚水,「雪猿伯伯,你還在……」話未竟,就被噎住。

熟悉的藤蔓,熟悉的竹籃,熟悉的白猿,還有那山壁上廣闊的天地,楓葉旋舞間的寂寞小屋——這兒分毫不差,的確是她的家。

她覺得心跳要停了,渾身的血仿佛正倒流著,她看到了另一樁不可思議的事。

幽幽的月光下,一襲青袍飄揚,吹著嗚咽的蕭,正望著他們方向的,是誰?

他的輪廓如此熟悉,他手中的紫蕭仍跟記憶中一般閃閃發亮。

「師父——」櫻桃呆立片刻,飛快地撲進那人懷中。

腳下一軟,她感到眼前一陣眩暈,但溫暖如昔的臂擁著她,絲毫沒有改變的容顏正對著她微笑。

「師父,你不是說自己死了嗎?你怎麼可以騙我!」

她清晰地記得,那一年的某日,師父把家里所有的銀子都交到她手里,並說他病了,日子不多了,要她買一副棺材,再用剩下的銀子到中原見見世面。

第二天,師父的呼吸就沒了,她模過,十分確定。她也同樣確定,那副棺材裝著尸身,被埋進了最深的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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