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了櫻桃 第15頁

為什麼多年後的今天,死去的人忽然站在她面前,活生生的軀體、鮮活的微笑,比她這個活人更像活人?

師父怎麼可以騙她,讓她傷心了這麼多年!

「哇!」她大哭起來,震驚、傷心以及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統統傾瀉而出,她捶著師父的胸膛大大撒嬌——撒嬌,本應是女孩子的特權,但為奴為婢的這些年卻不曾享有。「你騙人、你騙人!師父是壞人,騙櫻桃!」

青袍男子溫和一笑,輕輕拍著她的背。「師父確實騙了你,但不這樣做咱們的小桃兒又怎麼舍得下山見世面?現在多好,長大了有出息了,咱們師徒又見著面了,不是比從前好得多?」

「我才不要下山哩!」她繼續哭,「山底下都是些壞人,盡欺負我!」

她知道,自己的眼淚有一半是為師父流的,還有另一半是為那個人流的。自從在藍紫的花瀑下他拒絕了她之後,她就一直強忍著,驕傲的自尊讓她告訴自己不能流露過多的傷心。但此刻有了明正言順的理由,她可以徹底地哭出聲了……

山下都是壞人?未流雲听到了這句話,不由得苦笑。

他明白,那些壞人中他算是罪大惡極的一個。

那把故作無情的劍,其實是雙刃的,在刺傷她的同時也把他自己的心,刺得鮮血淋淋。

原以為這義無反顧的舉動,做了就不會後悔,但未流雲發現他錯得離譜。此刻,看到她投入另一個男子的懷抱,即使那人是她的師父,他心中也泛起一股酸濃的醋味。

包何況,她還對著那個男人撒嬌,甚至把多日以來承受委屈的淚水抹在那人的衣襟上。

這一幕刺傷了他的眼楮,把頭轉過去的時候,他感到自己幾乎也要像她那樣落淚了;但現在,必須強顏歡笑的人換成了他。因為,那個青袍男子正朝他走過來。

「王爺這些年來可好?」男子俊顏飛揚,「好久不見了。」

「池先生,又見面了。」未流雲還以莞爾。

白鶴居士池中碧,仍像十六年前那樣年輕;他是術士,有長生不老的神功。他,就是櫻桃的師父。

***

池中碧的小屋里從未像現在這樣熱鬧過,一幫侍衛擠在桌子邊,吆吆喝喝,他們之中則坐著櫻桃。

「桃姑娘,你也幫我算算吧!」誠懇的請求聲不絕于耳。

櫻桃不知從哪里找出一副希奇古怪的佔卜牌,據說可測人的前世與來世。侍衛們閑得無聊,見此娛樂心花怒放,于是,熱熱鬧鬧的游戲開始了。

等待是一種折磨,大家為了逃避這種折磨所以四處尋找娛樂——今兒,是池中碧替未流雲醫治的日子。

準備了數日,驗傷、采藥、請神、掐算時辰……萬事俱備,能不能成功只看今朝。所有的人都提著一顆焦急的心,可垂著簾子的內室仍舊毫無動靜,所以坐在外邊的人只好自娛自樂,想借此驅散心中焦慮。

「你前世是廢柴,來世是白鷺。」櫻桃翻開兩塊牌,笑著說。

她的心在顫抖,表情卻依然保持鎮定。

嗯……手腕又開始疼了,但翻牌的動作還算穩妥。

「那我今生是什麼?」那侍衛不知足,追問。

「只能算前世與來世,今生是天機,不可泄漏,」她神秘地搖頭。

「為什麼?」顯然失望,「我還想知道能不能當上將軍呢!」

「要是什麼都知道了,這輩子活著也就沒意思了。」櫻桃流利地洗牌,「下一個!」

這個游戲是很小的時候師父教她的,當時她也問,這輩子她能當上什麼?

然而得到的答案,卻是腦門被敲了一記。

「這輩子你就是可愛的小櫻桃呀!」池中碧那時說。

師父是術士,卻不肯告訴她這輩子的未來,讓她懵懵懂懂地活著做了很多傻事,但不可否認的是,也在做傻事的時候得到了很多快樂。

比如,她把自己給了那個人,傷了心傷了身,但也知道了愛的滋味。

也許真如師父所說,人要是什麼都明白了也就沒有趣味了。

「桃姑娘,你替自己算過嗎?你前世是什麼?來世又是什麼?」有人問。

「小時候算過,」櫻桃輕笑,「我很可憐,三輩子都是女人!」

「什麼樣的女人呢?」大伙兒齊鬧。

「前世貴妃,後世俠女。」指了指自己,「今生奴婢——這個,不用算都知道。」

「也許桃姑娘今生還能當王妃!」

不知誰起的頭,聞言,大家也跟著起哄——

「對呀、對呀,等王爺的傷治好了,桃姑娘自然就是王妃了!」

櫻桃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見狀,所有侍衛的臉色也跟著沉下,因為短短一句話,讓大家都想到了正在內室醫治的未流雲。好不容易營造出的輕松氣氛再次煙消雲散。

王爺他……能治好嗎?

師父曾告訴她,這次的治療不用醫術而是用法術,那張燒壞的臉,那身炭黑的皮,世間再高明的醫術也于事無補,只有借助神力,才能奪取一線生機。

她從不知道師父是一個術士,直到師父承認自己就是池中碧的時候,她才恍恍惚惚認清事實。可……師父會醫人嗎?何況是用法術來醫!地從未听過師父有這本事,當然也從未見過。

避他!只要師父能醫好他,她就不管什麼醫術法術。所以,那天她才會心甘情願地提起刀子,讓鮮紅的血肉,點點滴滴墜入藥碗之中。

山風也來湊熱鬧,像吊人胃口似的掀起內室簾子的一角,晃晃蕩蕩——但很快的風又溜走了,簾子平復,里邊的進展仍是個謎。

***

「池先生,我終于找到她了。當時你替我佔卜過,說是只要有恆心,十六年後我會再遇見她的,記得嗎?」

內室,未流雲平緩地道。

「王爺這會兒不顧著自己的臉,卻還記掛著她。此等情義真讓池中碧無話可說。」嘴角揚起一絲難以捉模的笑容,雙手輕散,將藥材撒向一只大盆。

內室中央。生著火,火邊有冒著騰騰熱氣的大盆,藥材混在水里,飄出一股奇異的淡香。

半晌,池中碧又道︰「如今見著了她,王爺有何感想?」

「她跟當年不一樣了,」未流雲語氣幽然,「也許是隔了一世的緣故,也許是我這張臉嚇著了她,有時候想一想,真不敢相信她就是跟我海誓山盟的人。」

「王爺是怎麼找著她的呢?」

「她的臉一點也沒有變,而且也猜出了那道謎題,應該是她,沒錯的。只是……感覺上卻完完全全是兩個人。」

「人總會變的,何況是隔了一世。」池中碧笑容依舊神秘,「不過,可能有另一個原因。」

「什麼?」

「天機不可泄漏,我還是那句老活.人要是什麼都明白,活著也就沒趣味了,」頓了一頓,像是提醒,「王爺或許可以重新開始,考慮考慮身邊其他的人。」

「先生說的話,未流雲不明白,」避開灼目的笑眼。

「王爺心里應該比誰都明白!」池中碧呵呵笑起來,「我這個當師父的也不怕別人笑話,直說了吧,櫻桃那丫頭很傾慕王爺你呢。」

「我現在這副模樣……怕耽誤了地。」

「王爺這是托辭吧?或者是對在下的法術沒有信心?僅憑一張臉,算不得什麼阻礙,我看王爺你拋不開昔日的那段情才是真。」

是這樣嗎?他自以為尋著了一個偉大的理由將她從身邊無情地推開。真是為了她想嗎?或許那不過是一個借口,信守著前世的誓言只是為了維系自己完美的人格,讓自己的靈魂沒有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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