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鋒像一朵凜冽的花,綻放在空中。
本來一切順利,劍光能直達朧月夜的心窩,但龍榻的邊旁有人凌空一擋,凜冽的劍花瞬間凋謝,行刺的人捂住咽喉滾落地面,他艱難地睜開眼,看到一襲雪青的袍。
「把劍藏在頭發里,你是第一百四十個,下次記得換點新鮮的花樣。」袍的主人微微一笑,手中正捏著那把行刺的短劍。
劍不知什麼時候被折成兩截,希世利器淪為破銅爛鐵,模樣滑稽。
「可惜呀,」袍的主人又說,「人和劍,都可惜。」
使臣努力記住那張臉,他知道,這是他最後的記憶了。
「你是……」絕美的俊顏不可能屬于別人,「南閣王明若溪?」
「猜的沒錯。」明若溪點頭。
「他們告訴我,朧月夜不足為懼,只需當心你……我後悔沒听他們的……」一口氣沒提起,人頭終于垂下。
「把尸體抬下去,」明若溪瞥一眼四周嚇傻了眼的侍衛,「送還軒夷國,就說是我們的回禮。」
他表面上鎮定吩咐,心里卻暗暗苦笑。
「朧月夜不足為懼,只需當心你。」——剛剛,這刺客的最後一句話,假寐的皇兄一定听見了。朧月夜向來善妒又多心,有了這句挑撥,將來說不定會怎樣對他。
幾次三番,對皇兄的密令陽奉陰違,甚至放走了他的心月復大患——西閣王未流雲。一筆筆賬記下來,他可以預想自己死無全尸的情景。
現下還留著他、哄著他,只是因為還用得著他。
「皇弟,你來了……」朧月夜悠悠醒轉,伸個懶腰,「咦,換了曲子了?可見朕睡了有一會兒了。怎麼大夥都愣著?發生了什麼事嗎?」
「剛剛有人想行刺陛下。」明若溪躬身道。
「是嗎?行刺?呵呵,」朧月夜笑,「有皇弟你在,朕就知道不用擔心。來來來,沏了你愛喝的龍井,快坐下。」
驚天動地的行刺在談笑間一帶而過,可憐方才一名死士,性命散若輕煙。
明若溪默默坐下,等待即將發生的下文。
朧月夜對一個人示好,總有目的,受他的恩惠愈多,處境就愈危險。
這杯龍井茶喝下去,怕是要用性命來交換。
他再清楚不過,這位皮笑肉不笑的二哥,又有要緊事要讓他去辦了。
「听說皇弟最近很清閑,一天有大半時間陪著老太妃們吃喝玩樂。」果然發話。
「老人家年紀大了,怪寂寞的,微臣只是想盡孝道而已。」
「唉,老太妃們的脾氣我也清楚,」朧月夜搖頭感嘆,「年紀大了,卻跟孩子一樣任性,不好哄呀!這宮里上上下下,也只有皇弟你最能討女人歡心。」
「那是因為微臣我最沒出息。」
身子雖已坐下,茶卻不敢多飲。朧月夜的眼楮里容不得比自己逍遙的人,還是保持低調為妙。
盡避這和諧的氣氛如同兄弟兩人閑話常家,卻處處蘊含機關,稍不留意,一個懈怠,踏入陷阱將萬劫不復。
「皇弟,你游戲人間這麼多年,有沒有想過找個貼心的人定下來?」
二哥怎麼忽然提出如此尷尬的問題?明知他花名在外,天底下哪有良家女子肯以身相許?貼心的人當然尋得到,只要花得起銀子,隨便哪座青樓的花魁都甘願充當他的知心人。甜蜜的話語串串燃燒,能讓耳朵听到發膩,如果你不在乎真假。
「皇弟,不是朕說你,連你三哥的下堂妻你也要招惹——這下好了,全煜都的名門千金都對你避之唯恐不及。你呀,真不讓朕放心!澳天為兄也像替你三哥操辦的那樣,為你設一場『選妃宴』如何?」
「別!別!」明若溪連連擺手,「我不是三哥,不用尋找前世情人!微臣還盼著留個自由身,繼續享受幾年呢!陛下您就別操心了,饒了我吧!」
「唉,畢竟是年輕人……」朧月夜生感嘆,「不像朕,猛然回首,年歲已近半百!這些日子夜里總睡不安穩,皇後過世也有三年多了,朕最近一直想找個替代她的人。」
這款款深情的中年男子,真是他熟識的朧月夜嗎?
那個心機深沉、奸詐狡猾、心狠手辣的朧月夜,那個從不讓陌生人近他百步之內的朧月夜,那個連與嬪妃歡愛也要事先搜淨其身子的朧月夜,說出此等話語,簡直詭異之極,令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明若溪心中疑惑,卻面不露色。
「朕尋了又尋,終于相中一名女子……」沉默良久,他吐出答案。
「那是天大的喜事呀!」明若溪撫掌道,「為何皇上如此憂慮?」
「皇弟,你來看……」
袖子輕輕一揮,立刻有宦官抬了繡屏放于兩人眼前,拉開一道華美的幕。
那不過是一幅普通的美人繡圖,手工還算精致,白絹的底,閃亮的絲,繡出一襲玲瓏倩影,在淡淡的桃樹下吹著蕭。
「你看這女子相貌如何?」朧月夜滿眼迷戀,指點間全是興奮。
相貌還算秀逸。只是,畫是死的,人是活的。再美的人繪到了畫上,也神韻全無,他明若溪不會單憑一幅繡屏評論人品。
「美。」當然是違心之說。
「是呵,太美了,真是天下男人不能抵擋的美……」朧月夜喃喃自語,「皇弟,你若見到她本人會更為驚艷。」
「她已入宮?」最近不見有選秀之舉,這女子從何而來?
「前天入的宮,朕遠遠的跟她說過幾句話。」朧月夜蹙起眉心,「她是別人送我的一份賀禮。皇弟,你可猜得出此人是誰?」
「皇上萬民擁戴,恭賀您華誕將至的人多如繁星,臣愚昧,猜不到。」
「晴如空。」他一字一句說出心月復大患。
「是大哥?!」這回,連明若溪也吃驚了。
東閣王晴如空自立為王已近十年,幾次三番攻佔煜未果,怎麼忽然突發奇想,呈現友好姿態,進貢一名美人?
這女子到底是求和的使者,還是派來的奸細?
「皇弟,你現在所想的,也正是為兄擔心的。」朧月夜嘆道,「誰都知道,這龍椅本該是你大哥的,可惜先皇將它傳給了朕……東閣王心里不服也是應該。如今,他若真想化敵為友,朕比誰都歡喜,只怕他余怨未消……」
「陛下還是將此女子送還吧,留在身邊,多余擔心。」明若溪接話。
「朕也知道,只是這女子……她太美了。」
嘿,繞了半天他終于听懂,原來,朧月夜既想坐擁江山,又想懷抱美人。
那晴如空也算聰明,出了這麼一道危險的題目供君選擇,他大概早已料到朧月夜的顧慮,卻偏偏尋出個絕色佳麗雙手奉上,像是一種無聲的誘惑。他知道自負的朧月夜喜歡艇而走險的游戲,若參與進來必定萬難纏身,但若全然放棄卻又心有不甘。
兩個對立的君王,斗智斗勇這麼多年早把對方習性模透,不斷地變換花招,玩一場天地間的較量。
如果真的什麼都不做,就把這名女子送還,倒真在心智上輸了——對方定會取笑朧月夜膽小如鼠吧?
所以,朧月夜會要這名女子的,非要不可!
只是怎麼個要法……還得跟他最親密的皇弟商量。
「陛下希望微臣做些什麼?」明若溪適時問。
「老太妃們不是一直夸你有女人緣嗎?」朧月夜陰森森地笑起來,往繡屏一指,「代我去陪陪她,模清她的心思,看看這危險有多大。」
呵,他就知道,這杯龍井茶不是白喝的。
「她的名字,叫暮紫芍。」朧月夜補充。
紫色的芍藥,一個艷若春花的名字,可惜開在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