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了又能怎樣呢?她不愛他,那唯一美好的一夜,竟想用藥力迷住魂魄,抹掉記憶。只有他記得那剎那進發出的燦爛,又有何用?
呵,忘了吧,忘了也好……
「若溪哥哥——」他的面前忽然多了一名美貌少女,歪著腦袋打量他,「你為什麼不看戲,只盯著杯里的酒?」
他認識這名少女,好像是夏侯國君的小女兒,名字,他卻不太記得。
「若溪哥哥,我好不容易來一趟,明兒你帶我到城里玩吧!听說煜都有許多新鮮玩意,我都沒見過。」少女捉住他的臂,晃呀晃,像是請求,又似命令。
「明兒……我可能沒空。」明若溪努力笑著回答。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若溪哥哥陪我玩!」她瞪著眼楮,蠻橫至極。
「雪燕,不要煩擾你若溪哥哥,」一旁的夏侯皇妃開口,「你以為他是你那些不成器的兄長,整日就想著玩呀?你若溪哥哥可是朝中的重臣,明兒說不定有要緊事得去辦。」
「他能有什麼事呀!」孟太妃發話,「不過是逛逛青樓,喝喝花酒!夏侯娘娘您別夸他,一夸他就得意!唉,這孩子真讓哀家頭疼死了,叫雪燕管管他也好。」
「雪燕哪有資格管咱們南閣王呀!換成是南閣王妃還差下多。」
「唉,夏侯娘娘,甭提了,一提起這事兒哀家就傷心傷肺——這孩子,聲名狼藉,哪有清白人家的女孩兒肯嫁給他呀!南閣王妃?哀家年紀大了,這輩子恐舊是沒指望見著這個人了……」孟太妃哀嘆。
「老祖宗您就別跟咱們這些晚輩開玩笑了!」夏侯皇妃莞爾,「誰不知道煜國的南閣王是天下少女心中的理想。別人我不曉得,就拿我這個傻女兒來說,她可是整天『若溪哥哥』、『若溪哥哥』念叨個不停的喲!這次進京,以我看,她一半是來給老祖宗您祝壽,另一半是想見她的若溪哥哥!」
「母妃!」雪燕公主頓時滿臉羞紅,一蹬腳。各國女眷一片笑聲。
「如此,咱們結個親家可好?」孟太妃忽然提議。
「呵……」夏侯皇妃受寵若驚地呼一口氣,「老祖宗,那甚好!只是雪燕這孩子哪里配得上南閣王呀?」
「夏侯、大煜本是一家,千百年來聯姻無數,哀家記得自個兒的身體里還流著夏侯國的血呢。夏侯娘娘不必自謙,這事兒趕明兒哀家同皇上說去。夏侯王那邊,就拜托娘娘了。」
「老祖宗……」明若溪終于有了反應,「孩兒成日替皇兄效力,又是個隨意的性子,怕照顧不了雪燕公主……」
「你給我閉嘴!」孟太妃一挑眉,「你又不是你三哥,他有自個兒的心上人,所以當年遲遲不娶,哀家也不好說什麼。你這孩子難道也有個心中的人兒?若有,盡避說出來,哀家替你作主!若是沒有,就閉上嘴乖乖等著當新郎!你小子以為哀家不知道你那幾根花花腸子,還不就是怕成親以後有人礙著你、不讓你逛青樓!還敢說什麼『照顧不了雪燕』,她不用你照顧,她是哀家挑來管你的!」
明若溪苦笑。
成親?是呵,人總是要成親的。何況他是煜國的南閣王,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著國家的利益成一回親。夏侯與大煜素來貌合神離,歷史上聯姻不斷,也戰爭不斷。雖說表面上,大煜強富,夏侯弱勢,但近年來夏侯國君勵精圖治,說不定人家的國力已經達到了能與大煜抗衡的地步。他,一個小小的臣子,能說「不」嗎?
他知道孟太妃是一片好心,也知道雪燕公主是真心喜歡自己,但……他向往的婚姻不是這樣,絕對不是的。
眼楮偷偷看一眼暮紫芍。她沉靜地坐著,入迷地欣賞著戲台上的一出出表演,似乎方才那震驚四座的對話絲毫沒有入耳。她仍是那般氣定神閑的,飲著甘露,咬著雪梨,周圍的一切仿佛早已化作虛無,與她一點兒關系也沒有。
她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即將成親,她根本不在乎他……
「那孩兒就先謝過老祖宗了。」明若溪一咬牙,躬身道。
「謝過哀家?」孟太妃藏不住一絲驚喜,「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孩兒……全憑老祖宗作主。」聲音里滿含悲壯與無奈,仿佛答應的不是一門親事,而是一次訣別的遠行。
此語一出,全場嘩然。
道賀的,舉杯的,奏樂的……戲台上的名角們都亂了唱腔,連最最刁蠻的雪燕也傻傻地愣在人群中。
他答應了……
暮紫芍咬著梨,卻在听到這一「喜訊」的瞬間咬破了嘴唇,雪白的果肉上頓時染了一抹鮮紅,心尖異常絞痛,所有的偽裝頓時棄械投降。
不,她在心里默默地說,這本是一樁與己無關的事,她應該微笑,像在場所有的人,給他祝福。但她就是沒有辦法抑制心中的激顫,周圍的一切霎時一片茫然,仿佛喧囂的人群化為汪洋大海,要將她吞沒。
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認,她的心里其實是……有他的。
仍億初遇的那一刻,他站在淡如煙的水邊,雪青色的衣襯著俊美絕倫的臉龐,仿佛冬季初晴時的一片雪光。吹蕭的她剎止了音符——這還是頭一次,演奏音樂時,她沒有專心。
許多話本不該說,但在他深情款款的注視下,她卻說了。那一日的游歷,本該處處設防,她卻心懷安逸,仿佛真的是跟愛侶在漫步。
現在,他要成親了,從今往後,他會陪著另一個女子到楊柳依依的河堤上欣賞美景,听另一個女子述說心事,他的懷抱,他的唇吻,將屬于另一個人……
那夜,她的確撒了謊。
當他的吻落在她的唇間,輕輕描繪著她嘴的輪廓,她並不想笑。只覺得心尖彷佛落了一只彩翼翩翩的蝶,一種微妙的甜蜜彌漫全身。她只希望那個吻能持續下去,直至地老天荒。但理智在催促她,逼她斬斷這罪孽的情絲。
于是她偽裝大笑,沒人知道她在笑的同時,心中淌血。她該為自己的演技鼓掌,因為從他刺痛的眼神中,她知道自己成功地欺瞞了他。
那顆催情的藥丸,在兩人的狂吻中融化,卻沒有融化她對那夜的記憶。這一個月來,每當獨處時,微微閉上眼楮,她就憶起當時的激狂,憶起他那讓她臉紅心跳的健美肌膚,古銅色的,壯實的,緊緊包裹著她……
這一輩子,她恐怕沒有辦法將這個男人從自己身體里抽離出去了,他烙下的印,會是她最珍貴的記憶。
她得趕快離開這兒,這觸目驚心的喜慶,再看一眼,就會讓她體力不支。
「黃公公,」招手喚來近旁的宦官,「我忽然感到身體不適,得回香苑喝一帖藥。若老太妃們問起,請替紫芍說明。」
「喲,娘娘您沒事吧?要不要奴才請太醫去?」
「老毛病了,沒事的,別驚擾了人家。若喝了藥,身體舒適一些,紫芍再回來當面恭賀南閣王。」
沒有做更多的解釋,轉身便走。再不走,淚就要落下來。
屏退奴婢,獨自在御花園中走著,似幽幽夢游,不遠處,有一處僻靜的亭子,再也抑不住內心起伏的她沖至亭內,把頭埋在欄桿上,淚如雨下。
他在恨她吧?恨她那夜的嘻笑,恨她想抹掉那美好的回憶。所以這一個月,他不來見她,有時候遠遠的,瞧見了人影,他也裝作視而不見。這輩子是否再無機會跟他說話了?
現在,她終于听清了那句表白——「紫芍……如果我要了你,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我想要你。」這句話隔了這麼久才穿透記憶,滲入她的耳膜,鑽進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