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暮色 第14頁

門外的蕭子暮听著鳳翎的解釋,居然心里興起一股笑意,而這種想笑的感覺已經多年沒有出現在他心中了。她的話在楊姑耳里听來必定荒謬,但蕭子暮卻覺得還真有些歪理。

鳳翎一心直想說服楊姑,完全沒注意到蕭子暮在外頭。「楊姑,妳那套『龜珍』哪,簡直是練武之大忌!還有其它的嗎?」

「坐、坐莫動膝,走莫搖裙……」楊姑冷汗涔涔,唇色發青,直覺順著她的話回答。

「嘖嘖嘖!這就更不通了!」秀眉顰起,鳳翎慢慢拉開與楊姑的距離,還搞不清楚她想做什麼,眨眼間她的身影如幻、左右移動,手中的刀也乘勢飛舞,以難以忖度的位置攻向楊姑。

「楊姑低頭!」還低什麼頭,楊姑早已雙腿發軟,四肢僵硬,刀鋒穩穩地停在她頸邊,差點就砍下去。鳳翎見狀不禁一跺腳,有些氣惱地埋怨︰「不叫妳低頭了嗎?怎麼還直挺挺地站在這兒送死?妳真是跟我一點默契都沒有!人家相公和我心意相通,只要我叫他,他便能很清楚的知道我的下一招!瞧!我這『迷蹤步』的身法靠的便是膝力的靈活運用,要是我坐莫動膝、走莫搖裙,早就死了不知幾百遍!」

她說的話令門外的蕭子暮有些訝異。被她這麼一說,他始驚覺自己真的就如她所說的一般,就算不看也知道她的下一步想做什麼。但沒一點武功基礎的他,又為什麼能知道她出刀的方位及速度,而能在最適當的時間做出反應?

心意相通嗎……他得好好想一想。

直到鳳翎舉高的刀放了下來,楊姑才停止顫抖,拼命吞咽口水抑制心頭的害怕。不會的……不會的……這野丫頭不敢傷她,她吃的米比這丫頭吃的鹽還多,怎會被她嚇倒呢……「妳……妳身為蕭大學士的夫人,就應該知道莊重,練這些功夫做什麼?」

「當然是保護我相公啊!」這還用問嗎?

楊姑一時語塞,只好換句話說︰「至少……至少不能像昨天一樣,動不動就抱住蕭大學士,這是很失禮的,也會讓蕭大學士在眾人面前丟臉……」

蕭子暮皺起了眉頭。

「真的?」楊姑斷斷續續的話打動了鳳翎,她想起昨天蕭子暮被她抱住時臉上不自然的神情,還有他以前似乎也說過什麼男女之防的,小臉瞬間垮了下來。「好象真的是這樣……」

自己的說法似乎起了效用,楊姑連消帶打︰「所以,以後妳不能再這麼做!否則蕭大學士是可以休了妳的……」

「我……」愈听愈難過,鳳翎垂首移開了眼光,消極地向門外走去,不經意抬頭,忽然看見蕭子暮站在門外,整個人立刻活起來,笑容漲滿了整個臉,方才心里的郁結瞬間煙消雲散。

「相公!」她又沖了過去,想如往常般擁抱他,手里的刀也順勢往後一丟。

唰!刀子準準地插在楊姑鞋尖前的地板上,還不住搖來動去——砰當!楊姑再度以昏倒收場。

蕭子暮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她會來個惡虎撲羊,身子也慣性地停在當場,認命迎接她直率的擁抱,但當那只紅色的蝴蝶飛撲到他身前兩步遠時,卻猛然停止腳步,猶豫不決的美眸直勾勾地盯著他。

半晌,她好象想到了什麼,眸子里黯淡下來,只輕輕問了聲︰「你回來啦?」

她第一次沒有主動抱他。

這種感覺……是失落嗎?蕭子暮不願深思,暗自拂去心底不太舒服的感受。這樣也好,她開始懂得克制自己失禮的行為,反正他以前也為此事勸導過她。

但……

「我早就回來了。」他漠然地朝經過門外的長工一揮手,走進內室,指使其將昏倒的楊姑抬回房。

「相公?你不高興?」今天的他和記憶中的他一樣,總是冷著一張臉,但鳳翎直覺他似乎有些不快。難道是……哎呀!「我……我不是故意害楊姑昏倒的!我『放下』刀的時候,是算準了刀不會傷到她的,怎麼知道她那麼軟弱?」她急急忙忙地在胸前比手劃腳,好象這樣就能證實她的無辜。

「我沒有不高興。」走到桌邊坐下,他凝目盯著她慌張的樣子,思忖片刻,才突兀地問︰「妳為什麼來?」

啊?她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我想你啊!」她不是說過了嗎?鳳翎偏著頭思索,一點也沒有所謂的矜持。「還有,我怕你在京師給人欺負了,所以一听到劉婆婆說你考上了狀元,就趕快跑來保護你。」

「我不需要妳的保護。」蕭子暮挑明了說,肅穆的表情似使周圍空氣的流動都遲滯起來。他想勸她自己打道回府,現在的情勢已是斗智,而非斗力,從他踏入京師的第一步起,就利用著朱棣的監視箝制著朱榑,而鳳翎若被牽扯進復雜的權力糾葛,直來直往的她,恐怕武功再高強都沒用。

「可是,相公你養的那些長工功夫好爛的!」鳳翎沒發現他在趕她,仍一派天真地想保護他。「而且加一加不到十個人,要是像以前那個齊王派來的大胡子,一個人就能把他們全部擺平了!」

她從來不相信他能憑智能保護自己。蕭子暮暗嘆,又道︰「這里是天子腳下,沒有人會來鬧事的,妳的保護派不上用場。」

「是嗎?」不能保護相公,她似乎真的沒什麼用了?鳳翎著急地在原地徘徊走動。「不……不會的!我還是有用處的!相公,你看我們一群人來了之後,徐爺可以幫你算帳,獨眼叔叔可以幫你掃地,阿大阿二可以跑腿,我可以做菜給你吃……」

「算帳我有楊姑,掃地胞腿做菜這些事,長工們都會做。」

「那……那我會一百零八式回旋刀法……」

「在這里沒人陪妳打。」

「我……我還想跟相公學寫字!」

「徐爺也會寫。」

「……」鳳翎再也無言以對。她在這里,果然只會給他帶來麻煩,令他丟臉嗎?他雖然說話不疾不徐,表情也一貫淡漠平和,但過去他會默默教導她所有她不懂的東西,而非在話語里直言她的無用,就像……急著擺月兌什麼礙眼的麻煩。

她終于有些明白了……單純而清澈的大眼蒙上迷霧,心痛地望著他。「相公,你在趕我走嗎?」

是的,他應該果決地、斷然地趕她走,昨天是他一時心軟,但今天……

「沒有,我沒有趕妳。」他還是狠不下心。

「那為什麼我待在這里好象一點用處都沒有?」在這里,她被視為新科狀元的夫人,但楊姑所說的那一套「龜珍」她不可能辦到,他又不需要她的保護……

唉……蕭子暮徹底的領悟到什麼叫作繭自縛,他原想用話激她離去,但後來又無法忍受她泫然欲泣的模樣,現在被她一問,一時竟不知怎麼回答。

「妳不必保護我……」他干脆起身走到櫥櫃邊,拿出一紙畫軸。「保護這幅畫好了。」

又是畫……見到暌違已久的畫軸,一陣心酸更強烈地擊中鳳翎。她狠狠甩了甩頭,甩去胸口的不適,強迫自己想著——這是相公交代給她的,這麼重要的東西,她一定要好好保護,絕不讓別人靠近它半步……

「相公,你放心,鳳翎絕對誓死保護這幅畫!」

第五章

青州,齊王府。

「氣死我了!」齊王朱榑坐在堂上臉色鐵青,將手中的一份文書狠狠拋在地上。

底下的人見主子氣憤難當,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只有熟知他脾氣的李參議大著膽子,趨前一步撿起地上的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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