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魂 第10頁

印象中,應君衡是一向對姑娘家相當溫文有禮沒錯,但在禮貌之中,更帶著三分疏淡隔離之感,連對待他自己以前的妻室——周蘭萱,亦是如此;如今怎麼會對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姑娘……

暗自忖度思量了一會兒,彥文驀然覺得自己實在有些無聊。

應君衡會對九公主有興趣,一定只是由于九公主的神秘氣質令他產生好奇而已;這有什麼好困惑的呢?

老實說,倘若不是因為九公主‘生不同人’,他大概也會對這樣的一位姑娘感興趣呢!

這麼一想,彥又不禁微微勾起嘴角。不待應君衡有所回答,他就說道︰「沒什麼,你當我沒問好了,是我想太多了。沒事、沒事。」說完之後,他轉頭離去。

不過就是感興趣嘛,這哪里值得大驚小敝?他實在想得太多了——怎麼會誤以為向來心如止水的君衡竟對一個陌生女子動心了呢?他真是糊涂!

這是彥文自己腦中的想法,至于應君衡心里的念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明哲保身’,就是這樣的一句話,硬生生的將一位縴弱敏感的姑娘逼到如此孤冷淒清的絕境。

每個人都懂得明哲保身,但,有沒有人想過,那些無法選擇自身命運的可憐人,該如何去面對自身沉痛的悲哀?

夜深時分,應君衡靜靜地坐在房前的欄桿,背倚著木柱望月,思索一些事情。

此時是初秋之夜,濃重的白霧籠罩著園中秋草,呈現一派蕭瑟、幽深的景象。

秋蟲在帶著寒意的涼風中鳴叫著,鳴聲淒清而唱嘹戾,仿佛是一種面臨生命終結前的最後哀音。

暗灰色的夜空中一輪明月如盤,然而月形卻在層層的雲霧中模糊淡化,遠望而去,只是一團黯淡的白影。

應君衡只身坐在清冷的‘晴耘閣’望月,思緒卻早已飛到數十里外的秋瞑山居。

自從了解九公主的來歷之後,他對那位神秘姑娘的興趣不僅不曾稍減,反而令他更加在意她。

對于九公主的孤僻冷漠,他早就認定其來有自;然而卻萬萬想不到她孤漠的原因,竟是來自她那悲哀不堪的遭遇。

每一思及此,他總有一種心痛的感覺。

唉一出生,就因命格不同于平凡人而克死自己的親娘,繼而被廢掉公主尊貴的身分、降為庶民,這樣的遭遇不論對誰來說,都已經是一種極沉痛的悲哀,再加上流落民間之後,受盡排擠和歧視的生活,這教人情何以堪?

一個流落民間的失勢公主受盡欺凌,來自人們異樣的眼光,將她一再驅離、排斥,直逼到她再也退無可退,只能將自己遺棄在杳無人煙的深山峻嶺……

他不認為有人會是天生的冷面冷心,他相信一個人不論如何自私,也總有溫情一面;然而對于九公主這樣成長背景的人,他不知道除了冷漠絕情之外,她還能有什麼樣的感情?

克死親娘,這不是她所願意;命格陰詭,也不是她能選擇;相反的,這一切同樣都是她的痛苦。然而,這樣一個承受一切不平命運的無辜之人,卻因此在一出生就背負著罪。

可悲的是,這樣的罪原在她一出生就已定讞,然而在世俗的眼光中,她的罪永遠也得不到救贖和原諒……

他不能指責世人所加諸于她身上的罪名,畢竟不同于平常人的人,遭到遺棄和放逐,就是存在于這個世俗之中的真理;他無法說什麼。他只能去憐憫那樣一個人的無辜和痛苦。

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具有大愛的善心人,但此刻,他心中竟有一種憐惜她的沖動。

他想彌補她所承受的一切不平和痛苦……

這個念頭一浮上,應君衡不禁笑了。

他當他自己是誰?救世主嗎?這麼偉大!人家也未必會領情。

不過,話雖這麼說,他依然很想為她承受一切的苦與悲。

他不是善心人,只不過是個有「私心」的人罷了……?

第四章

秋日午後,應君衡來到「泣蕪居」。一如往日,他未經通報,擅自翩然而人。

滿庭沖蕪在溫煦柔淡的日光下,仿佛沉睡了一般,斂去陰冷的顏色,隱隱散發著柔和恬靜的氣息。

應君衡一到庭中,就听到一陣琴音;他往後院走去,不期然發現其中伴有一陣輕吟聲,伴隨著琴音流泄。

「蕭瑟秋兮悲燎栗,痛痛雁嗚兮木搖落。傷永日之寂寂,懷郁結兮獨處廓……」

那輕吟的嗓音輕柔如風,但卻帶有一絲哀戚的意味;他不自覺停下腳步,聆听對方吟唱些什麼。

吟聲極微極淡,所幸應君衡耳力敏銳超于常人,將輕吟的內容听得一字不漏。

懷郁結兮獨處廓……懷郁結兮獨處廓……應君衡心中不斷盤縈著未了這一句,深思其中的意義。

她也會覺得自己孤單嗎?對于自己的悲涼孤景,她也會感到哀傷……

原來她還是有感覺的……

應君衡兀自思索著,簾內的吟聲驀然停止了;片刻後,又再次響起。

「原上草兮驚霜露,秋蟬寂寞兮獨悲曲。思坎虞兮矢意,殘余暉兮泣衛蕪……」

又是一哀首歌。

應君衡靜靜地聆听著,放輕腳步來到簾外回廊上坐下,不願驚擾到簾內的鳴琴之人。

听了一會兒,簾內的琴音鏗然忽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抖肝搜肺的劇烈咳嗽聲。

應君衡下意識地就要掀簾而入探視,但轉念一想,自覺此舉不妥,所以他終究什麼也沒有做。

等到市內嗽聲漸歇之後,他出聲問道︰「你還好吧?」

猛然听到這句問話,簾內的九公主不由得僵住,心驀哥然漏了一拍。

他來了?

九公主心中一驚,連忙問道︰「你來多久了?」

可惡!她居然絲毫沒有發覺簾外有人。倘若他听到了方才她所吟唱的歌辭,這思及此,九公主不禁有些赧然。

「沒有多久,剛好听到你在咳嗽。」出人意外的,應君衡竟是如此回答。

他猜測九公主倘若知道他听到她的吟唱,必然會不好意思,所以他選擇隱瞞。

「你還好吧?」

九公主听到應君衡的回答,這才放下心來,恢復向來的冷靜。

她對他關心的問候充耳不聞,逕自問道︰「你又來做什麼?」語調十分冷漠。

听到她又恢復淡漠的語氣,應君衡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不以為意。

「不做什麼,只是想念你,來探望你罷了。」他對自己的來意坦然不諱。

他的話語在九公主平靜的心湖中激起一陣波瀾。

他想念她?是嗎?真的有人會想念她嗎?她可不敢相信……

她立刻強迫自己漠視他的話,冷言地道︰「我可不歡迎你的探望。」

「我也不敢期望你會歡迎我。」應君衡守禮地坐在簾外,望著重簾內的一抹倩影,神態真誠。「我只希望,可以坐在簾外和你說說話、听你彈琴。」

九公主聞言,沉默了片刻。

「你有何居心,不妨直說。」她開門見山地問道。

她不相信以應君衡堂堂一個小王爺,竟會為了見她面、和她談談,而特意來到這種荒野破屋。

所以她不得不懷疑,懷疑他另有居心。

「我會有何居心?」對于九公主的疑忌,應君衡微微一笑。「我說了,不過是想和你見面罷了。」

「這對你有何益處?」她冷冷地問。

想和她見面?笑話!長久以來,所有的人都對她避之惟恐不及,她怎會相信他特地來到這里,只是為了見她一面?

不可能呀!

「人生的意義,不是只有‘利益’二字」

「哼!」九公主冷笑了一下,很是不以為然。「你不是為了求我救你才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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