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好個秋 第2頁

「丁小姐,你沒听過‘同行相忌’這句話嗎?我收了喪家訂金卻派不出人手,這件事著傳揚出去,我‘阿爐師電子花車團’在這一行還混得下去嗎?」小學畢業的阿爐師視信用如命。

「可是………我真的不行。如果,只是上台唱唱歌我義不容辭,至于……扮‘孝女白琴’哭靈,我真的沒辦法。」

「唉!我阿爐師好不容易在這一行闖出名氣,沒想到多年累積的信譽,如今眼看著即將毀于一旦了……」阿爐師喉嚨一緊,嘎咽住。

「嚨,沒……沒這麼嚴重吧?」曉凡吃驚因用著。

「丁小姐,信用是咱生意人的第二生命。如果,有人舉辦喜宴預先跟你訂蛋糕,你收下訂金後,卻忘了如期送蛋糕,讓客戶在賓客面前出糗,你說嚴重不嚴重?」阿爐師操著一口台灣方言。

「我保證我的的店絕對不會出這種烏龍狀況。」把哭得淒淒慘慘的哭靈跟美味可口的蛋糕扯在一起比喻,不倫不類得令曉凡啼笑皆非。

「這就對啦!你的店不會擺烏龍,我的電子花車團也不能拿了訂金卻放喪家鴿子吧?」

「阿爐師,不是我不肯幫忙,而是您若硬把我趕鴨子上架,我怕……到時候反而幫倒忙,砸掉您的招牌了。」

「這一點你就不必擔心了,我女兒阿鳳教徒弟自有一套速成法。怎樣?」

「可是……這……現在已經凌晨兩點多,離中午十二點不到十個小時,我一竅不通……我真的不行啦!」曉凡都快急哭了。

「丁小姐,要怪就怪你自己,誰教你開車不長眼撞到我們父女倆,害我瘸著腿無法上場。于情于理,這個忙你是非幫不可。」一旁的阿鳳突然插嘴。

「我……」是呀!自己開車撞傷阿鳳,阿鳳連一句怪罪她的重話都沒有,她又怎能這麼沒人性讓瘸腿的阿鳳一破一破上場哭靈呢?

「丁小姐,你放心啦!只要抓住幾個房門,唱‘孝文白琴’其實很簡單的。」

「這……」

「別再這呀那呀,你不是說時間緊迫嗎?現在,你就先跟我回我家,我陪你今晚練通宵。」阿鳳不由分說,一瘸一商走向她的車子,打開右邊車門鑽進去。

「阿鳳坐你的車子幫你帶路,我騎我的老爺機車隨後就到。丁小姐,你也不必太看清自己啦,我阿爐師一向慧眼識英雄,至今還不曾看走眼過,我說你行,你就一定行!我不會拿自己的招牌開玩笑的啦。」阿爐師為她加油打氣。

「唉……好吧。」騎虎難下的她長吁一口氣,悶悶坐上駕駛座。

心想,既然非唱不可,何不轉換一下心情,就當它是登台演戲,在這一幕人生告別式里,她扮演唱哭靈的角色就好了。

***

「黃泉冥府路茫茫,陰陽兩隔來拆散,思親心情難排解,爹啊……望爹人兒夢中來……」曉凡不厭其煩哭著嗓子,一遍又一遍賣力練唱。

「味道听起來……怪怪的,你的哭腔太于淨,記得要帶著沙啞的抖音。要像我這樣,你听好——黃泉冥府路茫茫……當你唱到‘茫茫’這兩個字時,切記要硬咽抽泣才能帶動現場悲傷的氣氛,讓在場的人聞之鼻酸紛紛掉淚才行。」阿鳳以抽泣的哭調仔,示範一遍。

「喔!我懂了!是不是像這樣,黃泉冥府路茫茫……」她抓住竅門重唱一遍。

「對對對!就是這個土味。‘孝女白琴’是台灣民間習俗,就是需要這種土里土氣‘聳’的味道才對味。」阿鳳喜得眼楮發亮,心中暗贊︰真是孺子可教!

「嘿嘿嘿!我阿護師眼光不錯吧?我早看準你是塊唱哭靈的料。」阿爐師翹起二郎腿窩在沙發上,自鳴得意。

「是!您厲害!您慧眼獨具!阿爸,這里沒您的事,您還是早點上樓睡覺吧。」阿鳳簡直被打敗。人家是小孩子不懂事才作興人來瘋,阿爸這個老頑重偏偏不退多讓,怎麼趕他上樓睡覺,他就是賴著不肯,非在一旁趁隙插嘴,唯恐別人忘了他的存在。

曉凡趁他們父女倆你一言我一語之際,端起茶幾上的馬克杯,啜一口三合一的咖啡,潤喉提神。

「怎會設我的事?阿鳳,這一仗關系著我們電子花車團的招牌,我這個團長不坐在這里臨陣督軍,豈不失職?」阿爐師理直氣壯。

「您若擔心砸掉招牌,我勸您閉上大嘴巴乖乖坐在一旁不要出聲打岔,讓我們專心練唱。」

「騙肖!人家丁小姐學得又快又好,我插個嘴說句話鼓舞她的土氣都不行喀?好啦,好啦,我保證安安靜靜當個啞巴,行了吧?」阿爐師從上衣口袋模出長壽煙。

「阿爸!我們拒抽二手煙。」

「好好好,我到院子抽總可以了吧?」阿爐師煙店一來,再也顧不得督軍不督軍,吸著拖鞋推開紗門,兀自蹲到院子角落哈煙。

「丁小姐,哭靈采唱一段、口白一段,口白大都是追憶跟贊美亡者一生,你要像背劇本般背下來。」

阿鳳遞給她一張破舊的十行紙,她一面看一面念出聲︰

「阿爹!您茹苦含辛養育孩兒長大成人,如今,正當孩兒要孝順您的時候,您卻撒手人哀放下孩兒不管。嗚……從今以後,孩兒再也看不到爹親慈祥的面容,再也听不到爹親關懷的聲音,爹!您教孩兒怎能不肝腸寸斷?嗚……」

「停!厚!你念的聲音太平淡,根本激不起听的人悲勃的情緒。記住!念口白時要把語氣盡量放軟放慢,字字句句要念得抑揚頓挫外加錐心泣血,你可以運用咦咽的泣聲營造出淒淒慘慘的氣氛,引發在場者同悲,一掬傷心淚。」

「好難膽……」她直想打退堂鼓。

「頭已經洗了一半,你除了硬著頭皮‘撩落去’,別無選擇。」

「唉!以前每每听到喪家傳統告別式的哭靈,只覺得不但吵死人,更是吵話人!壓根兒沒想到學哭靈這麼難。」

「其實,你只要抓住‘苦’跟‘悲’二字竅門,應付一場哭靈,保證綽綽有余。」

「苦?悲?」她用心咀嚼「悲苦」二字訣的意涵。

「嗯!只要聲音听起來如泣如訴,就算哭成破鑼嗓子聲音分岔走調都無關緊要。那種場合只要不是太離譜,誰有這份閑功夫計較哭靈的人是否哭得字正腔圓,還是荒腔走板?拜托幄!又不是參加歌唱比賽。」

‘何……不知怎地,我就是沒來由地緊張,感覺放不開。」

「你不必過度緊張,萬一真的感到渾身不自在,不妨將頭上的白麻布扯低一點蓋住你的臉。反正,前前後後不過半個鐘頭而已,等告別式一結束,大家拍拍各走各的,以後就算在路上擦肩而過,相信也沒人認得出你。」

「是啊!我干嘛鑽牛角尖地把區區告別式想成眾所矚目的奧斯卡頒獎典禮呢?又不是只要一露臉就會被衛星傳送到世界各地,讓全世界的人因此都認識我……哈!阿鳳!橫在我心中的大石已經落下,我自信可以代你上場完成哭靈的差事了。」打開心結的她信心滿滿。

哭靈就哭靈嘛!一場表演罷了。

「嗯!這樣就對了!」兩人相視一笑,擊掌加油。

***

灰蒙蒙的天空飄著毛毛細雨……

披麻帶孝的丁曉凡渾身不自在地低頭扯著身上粗硬雪白的孝服,微顫的修長指尖怯怯探進口袋,模著阿風剛才塞給她的七片榕樹葉,阿鳳告訴她榕樹葉可以去穢避邪。

她按住惶惶難安的心,好奇地轉溜兩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偷偷張望周遭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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