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好個秋 第3頁

這座位在內湖金龍路半山腰的老舊四合院,偌大的曬谷場搭建出可容納百多人列席的祭壇,四周垂掛素坦白閻,香煙裊繞;各式各樣的花籃花圈從靈堂一路延伸到斜坡。

弊木靈樞前的長條供桌上擺著鮮花素果和香燭,供奉著一面簇新的牌位,兩旁排滿紙扎轎車、洋房、金山銀山.以及一對紙扎靈童……光從花費不發的闊綽手筆,不難窺見死者子孫非富即貴。

排列整齊的椅子黑壓壓坐滿前來拈香哀悼的親戚朋友,兩個披麻帶孝的孝男直挺挺跪在靈堂右側,準備答禮。

主祭司儀瞄一眼腕表,挑定的吉時一到,隨即上前對著麥克風宣布︰

「壬午年農歷六月二十五日,午時,盛公名川先生告別式,儀式開始,來賓請起立——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來賓請坐下。」

司儀按照程序主持告別儀式項目。「來賓致哀悼詞。」

嗡……嗡……心神不寧的丁曉凡一顆腦袋嗡嗡作響,儀式程序進行順暢,眼看著即將輪到她上場哭靈,她卻不斷興起落跑的念頭。

「曉凡,既來之,則安之。我知道你備感壓力,但,再難堪再難熬,我求你無論如何也要咬牙撐過這三十分鐘!半小時一眨眼就過去了,不是嗎?」仿佛看穿她心思的阿鳳忙扯扯她的袖子,苦苦哀求。

「是啊!丁小姐,阿爐師電子花車團的命運就操在你手里,你不會見死不救臨陣月兌為的brg」阿快師陰阿同v十儷形。銅牆鐵壁左右包夾住她,除非她懂奇門遁甲有本事飛天遁地,否則……想逃?門兒都沒有。

「我……」她回頭想張口說話。

阿爐師卻不由分說從她背後猛推一把,說道︰

「啊!懊你上場啦!」

奧?她一個踉蹌順勢滑跪到靈堂前,登時,鴉雀無聲,數百只眼楮全都聚焦在她身上。她顧不得搓揉摔疼的膝蓋,硬著頭皮撲倒在棺木上,哭著嗓子發出淒厲的叫聲——

「爹親啊!您怎麼狠心丟下孩兒,離開這個世間?失去爹親的我,以後若受到委屈該找誰傾吐心中的甘苦?嗚……我心肝爹啊!」雖然腦袋發脹,她還是一字不漏說完第一段口白,接著扯開發疼的喉嚨,哀痛欲絕泣唱︰「黃泉冥府路茫茫。陰陽兩隔來拆散……」

「阿鳳阿爸做夢也想不到這個丁小姐第一次哭靈就哭得這麼贊!哭得這麼令人悲從中來。」躲在休息室的阿爐師拉長耳朵字字句句听仔細。

「唉!真是太難為她了。」阿鳳拉了張圖板凳坐下來。

「阿鳳啊,我看你們兩個女生一路上吱吱喳喳談得挺投緣,不如,你問問她想不想加入我們電子花車團?」

「阿爸!您嘛幫幫忙,人家曉凡賣面包賣得好好的,干嘛改行啊?話說回來,唱哭靈又不是什麼光鮮亮麗的行業,人家才不稀罕咧。更何況,她剛剛打手機回面包店交代事情,我听她說話的口氣像個主管,我猜她應該是店長。」喜歡吃面包的阿鳳當然清楚香草天空烘焙坊乃台北排行前三名的老字號面包店。

「面包店的店長從早忙到晚一個月能拿多少薪水?哪像我們這一行錢多事少,只要她肯加入,阿爸準備打出‘哭靈姐妹花’的名號來捧紅你們。」阿爐師的生意腦筋兜得飛快。

「要問你自己去問,拜托別拖我下水。」

「你……奇怪!每個人的胳臂都是往內彎,偏偏你這個反骨有事沒事就愛跟我唱反調。」阿爐師氣呼呼從襯衫口袋掏出香煙叨在嘴上,再從褲袋里模出打火機點燃。

他狠狠吸一大口,噴出一長串白霧煙圈,繼續豎耳傾听,卻听見唱到最後一句的曉凡,結尾時竟然淒厲丟喊出一句

「我心肝阿娘喂——」

「阿鳳……前面靈堂的往生者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阿爐師歪著頭,一臉困惑。

「男的啊——嗅?曉凡剛剛最後一句喊什麼?」阿鳳的眼楮駭得又回又大。

「她‘喊心肝阿娘喂’……我的媽呀!這個禍闖大了!她是不是哭昏頭啦?怎麼阿爹變成阿娘?這簡直觸霉頭嘛!喪家死了父親還不夠,她居然詛咒人家媽媽也去死!哎喲喂,這……這……這下子該如何跟喪家交代?」阿爐師不曾出過這種岔子,一時也慌了手腳,心虛地探出腦袋窺視靈堂。

丙不其然,只見在座的來賓面面相覷,錯愕不已!甚至有人忍俊不住掩嘴竊笑。

嗅!糟糕!凸褪了!曉凡內心正得意自己居然有板有眼唱完哭靈時,沒想到高興太早,唱到最後關頭竟犯下不可饒恕的嚴重錯誤,前功盡棄。

此時,模得滿臉通紅的曉凡感到背脊涼颶颶,隱約感覺有兩道冷酷似冰柱的眼光狠狠掃向她,她怯怯半掀眸回瞥家屬席,正巧跟氣得臉都綠掉的孝男四目交接。

「我……我心肝阿爹喂……」她慌慌張張收回心虛眼神,再拋唱一句,予以更正。

「……」全場靜默似暴風雨前的寧靜。

「禮——成!」見多識廣的司儀趕緊喊禮成結束這場出岔的告別式。

欲送盛老先生最後一程的來賓個個低頭咬唇憋住笑氣,魚貫登上停在外頭的游覽車,曉凡則乘機逃回休息室。

***

盛勵寒凜一張五官深途的俊臉。他很納悶十多年來幾乎已足不出戶的父親,竟然在彌留之際再三叮囑他,務必將喪禮辦得熱熱鬧鬧風風光光。

忙于事業忙于應酬忙于約會的他,分身乏術,決定將喪禮交由葬儀社包辦。雖然,他對這種又哭又唱吹吹打打的傳統喪禮不以為然,不過,既是父親遺願,他也只好勉強照辦。他抿緊薄唇兀自生悶氣,冷漠的眼神掃向外頭的「西索米」、陣頭,以及穿著涼快養眼的電子花車女郎。

他猛想起那個該死的哭靈孝女,竟然恍神到哭錯往生者性別,他明明死了父親,她偏偏唱成母親,害他成為告別式的笑柄!他光用膝蓋想也知道,不必等到天黑全商界的人都會收到這則黑色笑話。

一絲不苟的盛勵居然在自己父親的喪禮出糗?最可恨的是闖禍的明明不是他,他卻必須照單全收承受來自四面八方的椰榆眼光。哼!若非她是個女人,他一定當場毫不猶豫賞她一記老拳,讓她秀逗的腦袋清醒清醒。

不飽以老拳不代表他會悶不吭氣放她一馬,數落她兩句總不為過吧?他邁開大步走進休息室。

「盛先生,對不起!她是新手,第一次上場唱哭靈,心情難免緊張……」阿爐師抬眼瞥見奧著臉進來的盛勵,忙難滿笑容上前哈腰陪不是。

「葬儀社跟我推薦你的電子花車團最敬業,你卻塞給我一個新手——結果呢?不僅她丟人現眼,現在害得我也跟著顏面掃地!」盛勵氣沖沖打斷阿爐師的話。

「我……」阿護師被堵得啞口無言,一張老臉皮青白交錯。

「對不起……是我闖的禍,你想罵人就罵我,不要遷怒阿爐師。」曉凡掩下兩排無助的濃睫,低著頭站出來認錯。

「你犯下令人無法忍受的錯誤!」盛勵得理不饒人。

「對不起……」她心虛低頭瞪著衣襟。

「你吃這行飯,卻連最起碼的職業道德跟修養都沒有?哪有人像你這樣腦袋像灌了漿似的,居然連哭靈對象的性別都搞錯的!」盛勵愈說愈火大。

「對不起……」

「誰都想賺錢,但,賺錢必須賺得心安理得,千萬不要為了花花綠綠的鈔票接滿檔case,讓自己像只無頭蒼蠅四處趕場,以至于搞不清楚往生者身份,褻讀死者!」盛勵認為阿爐師的「新手之說」只是卸責之詞,不足采信,他一口咬定她是因為趕湯趕得霧煞煞才會鬧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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