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再到收容院去,卻看不見你,跟社工人員問起,才知道你被一個姓司徒的先生領養了。那時候我又難過、又有一絲高興,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可以好好疼你的家庭。小?,這些年來,你過得好嗎?那位司徒先生有沒有好好照顧你?」
說到末了,黃天義情意誠懇的問道,多年後再度見到自己女兒的激切情緒,讓他頓時忘了自己目前的處境。
司徒?望著眼前這個自稱是她父親的男人,心中的情緒不知是該欣喜,或者是該怨恨。
當年那樣的境遇,讓她至今愛恨已分辨不清了。
她該歡喜嗎?因為她終于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了?
她該怨恨嗎?因為他當年明明知道她的存在,卻……
不過,愛與恨,對現在的她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她不想去恨,也沒必要去愛……
司徒?沉默了一會兒,驀然轉身離去。
「?……」黃天義見狀,不禁急忙出聲相喚。
「王?……已經死了。當年讓那個名叫王琪瑛的女人殺死了。」她冷冷的說道,走出黃天義的貨櫃屋。「我是司徒?。」
黃天義愣愣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終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願意認他。當初他遺棄她們母女的時候,就已失去了當她父親的資格。
她不承認她的母親,當然更不會承認他……
現在的他真的一無所有了。兒子自殺、妻子病死,連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兒,也不肯承認他……他至今還擁有什麼?
難道是報應嗎?因為當初遺棄琪瑛母女,所以有今天這樣的報應……
如果真是這樣,他也不能怨,因為他確實虧欠她們太多——一輩子也還不完。
在他這無能又平庸的一生中,做錯的事情實在太多,怎樣都彌補不了他的過失。
羅燁在離開這個晦暗的貨櫃屋之時,似乎還听到黃天義在喃喃自語——
「是報應……報應……逃不掉,還不了……」
???
回到台北的路上,車內的氣氛特別沉默。
司徒?一直側著頭看窗外,神情冷漠到令人無從猜測她的心思。
羅燁似乎想跟她說些什麼,卻不知該怎麼開口。
老實說,今天所听見的事情,真的令他非常訝異。
雖然他一直對她異常的言行舉動感到困惑、好奇,也曾經去猜測一些關于她的事情,但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司徒?竟然有那樣的成長過程。
受虐兒童……被親生父親遺棄,又長期受到母親的虐待,最後被送到受虐兒童收容所……這就是她成長的過程嗎?他幾乎不能想象。
他終于明白她身上那些傷疤是怎樣來的了。
一想到司徒?身上的傷,羅燁沒來由感到一陣心痛。
當她還是那麼小的孩子時,就遭受到那樣的遭遇,怎麼能怪她今日變成這異樣冷漠的個性?
他和羅庭煙曾經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她從來不笑?從認識她以來,完全沒見她展露笑顏過,有的只是無盡的漠然——現在他終于知道了。
如果她有和一般正常孩童那樣的成長過程,相信她絕對可以笑得比任何人更燦爛……
像她這樣的女孩,為什麼偏偏有這樣的遭遇?
他一直認為,她應該得到別人最好的對待,沒想到事實卻是這般……
不願認她、讓她自生自滅的父親;自幼虐待她、毫無人性的母親;見不得光、私生女的身份……在這樣的沉重的悲哀之下,還有誰能苛求她,應該要有怎樣的笑容?
能夠在那樣的環境存活下來,已經很難為她了。
羅燁不禁心疼起她,為她所遇到的事情感到不平。
「你背上的刀傷,也是你母親造成的嗎?」他突然問道。
司徒?聞言,心中猛然一驚——他怎麼知道?
正要問出來,她忽然想到他曾經月兌掉她的衣服,幫她拭干身子,會知道她身上的傷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麼說的話,其他的傷他也都看到了。那些丑惡、悲哀的傷痕……
原來他早就看到她身上那大大小小丑陋的傷疤,只是不問而已;但他一定常常以一種奇怪的眼光在嘲笑著她吧!?
她的傷痛,不是他能了解的。
面對事不關己的一切,人類通常只是個最無情的觀眾。
他一定會覺得她很可笑……居然是那樣的出生背景——
受虐兒、私生女、被遺棄的孩子……所有不堪的身份,她都佔盡了。
「有一天夜里,她拿刀砍殺我,我身上中了數刀,背上那道最嚴重。」她淡淡的說,仿佛事不關己。
羅燁沉下表情,眼中閃過一絲哀痛。
他想起她做惡夢的那天夜里,在他懷里哭泣的樣子。
她連現在都還會夢到那樣的事情,連回想起以前的傷痕都還會痛,不難想見當年她被傷得多深……
因為怕再度夢到那樣的事,她甚至好幾夜不敢入睡;對她而言,這樣的悲哀想必又大于傷痛吧!
「你一定覺得很好笑吧!我居然是這樣長大的。是私生女,又是討人賺的受虐孩童,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嫌我多余……」她自嘲地說。
羅燁沉默不語。
餅了一會兒,他問道︰「你真的不肯認那個人——你的父親?」
突然和從沒見過面的父親相見,他猜想她應該是高興的,縱使那個人曾經對不起她們母女倆那麼多,但畢竟還有一個至親活在世上,她至少不應該是像剛才那麼冷漠的態度吧?
司徒?聞言,神情微微變色。
「他不是我父親……」她緩慢地說,刻意冷漠的語氣,帶著幾絲連她自己都沒發現的遲疑。
說實話,知道她的親生父親還活在世上——縱使他從來沒有正式承認過她,她也應該會覺得高興,至少這世上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孤伶伶的活著;然而轉念一想,她從小就沒有父親,現在他又何必突然出現?
就算今日她的親生爸爸想認回她,她也不需要了——太遲,也太多余。
司徒嚴雖然對她不好,但最起碼當初他肯領養她;一個連和她見面都不敢的親生父親,在她眼中的價值比司徒嚴更不如。
她寧願那個人不要出現……
「你恨他嗎?」
「沒有感情,何來的恨?」她淡漠地說。
對于那樣的人,她幾乎想當成沒有他的存在……恨他?她沒那種多余的心力。
雖然他剛出現的時候,曾經激起她心中一些近似于愛恨的情緒,但轉眼間,她突然覺得那是沒有意義的。
小時候,她曾經很渴望能有一個疼她、愛護她的父親,特別是在收容所的那段歲月里,她幾乎天天盼著她父親會在眾多參觀者中突然出現,將她領走,可是沒有……現在,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等愛的女孩,她不需要別人的愛,所謂的爸爸,對她而言也不再那麼具有意義了。
羅燁斜瞟了她一眼,見她又陷入沉思,不願意再打擾她,靜靜將車開往家的方向。
這樣的女孩,為什麼要如此辛苦地活著?難怪她絲毫不將自己的生命當成一回事;也許這樣的人生已經讓她活得太痛苦了吧。
羅燁心中升起一絲憐憫。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代替那些曾經對不起她的人,照顧她……
???
餅後幾天,羅燁不再談起關于那天的事情,司徒?也絕少想起她那所謂的父親。但偶爾她回想起那天的事情,就會沒來由地有一種沖動——
想到那荒涼的基隆海岸,再看看那個落魄淒涼的男人。
每當她這麼想時,她就會告訴自己,她並不是想去認他,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還好好地活著?
他雖然是她的親生父親,但是否相認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只要知道在這世上還有這麼一個人,跟她有著同樣的血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