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就替我沖高業績,到掛號處掛號吧。」
推開他,龔亦昕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休息室。
她走得飛快,刻意忽略他掌心留在她手背上的溫度,刻意遺忘他的認真表情,刻意把這個多事的男人狠狠地拋諸腦後。
咬緊下唇,她痛恨軟弱的自己、痛恨他的堅持讓她心底瞬間滲進的溫度,痛恨他令她誤以為有人可以支撐自己、可以依靠。
用力搖頭,她逼自己將他的影像搖出腦袋外,忘記他!
望著她飛快的腳步,姜穗勍有幾秒的怔忡。
他在做什麼?她每句話都是對的,清官難斷家務事,他憑什麼听幼琳幾句話,就自我膨脹,以為自己有權解決什麼?
而且他當穗青的英雄理所當然,當幼琳的英雄是基于朋友情義,而她,一個不算熟悉的女人,他有什麼權利幫忙?
只是……他心底萌生的感覺叫做什麼?痛嗎?為一個不熟悉的女人……
沒道理,但他解釋不了那種沒道理的感覺。
兩天後,他在電視上看見龔亦昕接受訪問,那個女人既驕傲又有自信。
幾天後。
他接穗青出院時,看見有傷員從救護車上被推下來,她不說話,直接跳到病床上,用兩只手為病人止血,她的身上染滿鮮紅血液,臉上卻充滿堅毅……一種與死神拔河必勝的表情。
一星期後,他到醫院看幼琳,在走廊上看見奔跑的她,她有病人發生狀況……
不管什麼時候看見,她都認真自信地工作著,半點都看不出需要幫忙的無助。
他想,或許她是對的,她不需要任何人多余的同情……只是,他對她,是同情嗎?
第4章(1)
報亦昕認為,她再不會和多事的姜穗勍有交集。即使他的臉孔不時鑽進她的腦袋里,干擾著她的專注力。
他長得很好看,她承認;他身上散發著一股權威感,她不反對;他是一個有能力、有本事、有自信的大男人,她同意。
這樣的男人很容易吸引街上每個女子,包括對愛情存有天真幻想的幼琳,如果不是她生病,有這樣一個追求者出現,母親恐怕迫不及待要兩人走過紅毯吧。
幼琳的病情宣告之後,母親向學校請長假,留在病房里照顧愛女,為了不引起更多的爭執,她不再踏入幼琳的病房。
這件事,如果讓那個男人知道,又要罵她冷血了吧?
無所謂,母親從小傍她的教育中,最成功的一個部份便是漠視別人的眼光。
于是,她仍然很忙,忙著工作、忙著寫論文、忙著朝「心髒科權威」的目標邁進。
穗青已經出院,他以為自己再不會踫見那只驕傲孔雀,沒想到,偶爾到醫院探視幼琳時,雙腳總會不自覺帶著自己,走往有她的方向。
對他面言,龔亦昕是個奇怪的存在。
她美麗、聰明、能干,但每每出現在他腦海里的,不是她的聰明美麗或能干,而是她那雙不示弱的眼楮。
對,不示弱。
在她褪下衣服展示傷口時,眼底沒有脆弱無助,即使滿身的傷包裹在高領衣衫中,她離開後依然能準確無誤地完成工作。她從來不喊救命的嗎?
他比自己以為的更想她,想她的倔傲、想她噙在嘴角冷冷的笑,他甚至想著,這個女人懂不懂得開心是什麼?
這些問號開啟了他的想象,于是他想她的次數,一天比一天多。
幼琳告訴他,有關龔亦昕的故事,一個除了父母和本人,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的身世,那是她剛剛才弄清楚的事情。
她說︰「我真傻,直到現在才恍然大悟,原來媽媽對姊姊的態度是恨,我還以為那是恨鐵不成鋼,是期望過高。」
幼琳是真的傻,龔亦昕早就被鍛煉成鋼,哪還需要鍛煉,又怎會是期望過高?
幼琳說她現在,都不曉得該同情媽媽還是指責媽媽才好。
他听了心底清楚,無論是同情或指責,對龔亦昕來說都無所謂,她早已築起一道防衛牆,把自己擺在里面,而那個方沐樹恐怕是打破圍牆的第一人,然而他的背叛,逼她把牆築得更厚實、更堅固。
姜穗勍斜倚在病房門口,見到那名對她示愛的病患仍然不放棄地對她說著一句句的「我愛你」,她臉上依舊波瀾不興,靜靜地對實習醫師們講述他的病情,最後轉過頭對病人說︰「鐘先生,你可以辦理出院了。」
他猜測,她看著那病人,眼底卻沒有對方。
微微一哂,他轉身離開,發覺自己對她有著無限同情,不過……如果龔亦昕知道他同情她,恐怕會拿把鋒利的手術刀,剖了他。
報亦昕將車子開進地下停車場,這里是她新買的公寓,貴得讓人頭皮發麻,她算高薪族了,不過每個月得將大部份薪水拿去繳房貸,並且未來十年,都得過著被房貸追逐的悲慘生活。
會選擇這里,是因為離醫院近,病人有任何狀況發生,她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出現,但「近」是要付出代價的。
很公平,想要有任何東西都必須付出代價︰愛吃高熱量食物,就得以肥胖做代價;愛用名牌打扮自己,就得付出金錢為代價;愛上一個男人,傷心是終極代價……天底下,沒有不必付出就能得到的東西。
停好車,手機正好響起,她看一眼,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門號,她不曉得誰是來電者。
「喂,你好,我是龔亦昕。」
「是我。」
簡短兩個字,她居然就認出他。
但她不願意讓對方知道,她的記憶里,還有他或他的聲音。
仰高下巴,她抬出驕傲,客氣而冷漠的回答,「不好意思,請問哪位?」
「你不記得了?我是方沐樹。」對方的口氣,有一分失望,她的目的達到。
「你好,有事嗎?」她慎重的說出每個字,每個字都小心地不讓他听出,他還在她的記憶中。
「我回來了,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不可以找個地方聚一聚。」他話中帶笑,強壓下語氣里的落寞。
無論他是天真還是真的覺得無所謂,都與她無關——她只是偽裝不在意,並不代表一切已雨過天青。
「對不起,我得先查查行事歷。」
「我知道你很忙,你現在是知名醫師。」
她是,她用那種被他批評為——「生活過得像被什麼東西追」的態度,戰戰兢兢、一步一腳印的爬到今天的位置。
她沒回答,他經過幾秒又問︰「听說幼琳住院了。」
「對。」
原來打來找她,他真正想問的是他的小鮑主。真好笑哦,那年他放棄她,轉頭追求小鮑主、追逐他想要的浪漫愛情,卻沒想到小鮑主的愛情只是一場競爭,一場與姊姊的優劣競賽。
她輸去自尊與愛情,小鮑主贏得榮耀,而他呢?白忙一場?就說了,世間所有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報亦昕微哂。現在想來,不知道是誰擺了誰一道。
「她生什麼病?」
「血癌。別擔心,發現得很早,我們會盡全力幫她。」
電梯來了,她走進去,按下十三樓。
「我明白。」
「如果你想探病的話,她住在新生醫院7033號病房。」她說得漫不經心、不帶絲毫感情,仿佛她早已不在乎自己被放棄這件事。
但她在乎的,她的驕傲尚未痊愈。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另外我還想通知你,從明天開始,我們就是同事。」|他加入新生醫院了?所以他根本就知道幼琳生病,他只是打電話來……試探?他想試探什麼呢?龔亦昕輕嗤一聲。
不過讓她訝異的是,他沒放棄醫學院……也對,爸爸說過,方沐樹很有天份,為愛情放棄事業,確實不是聰明男人會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