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茹的心頭暖暖的。暖意一直彌漫,直到充滿全身,臉頰都燙燙的,好像膽子也更大了些。她帶著這樣的勇氣下車,慢慢走回住處。
傍晚,暮色已經慢慢降臨。等她開門,望進沒有開燈的房間,一股難以解釋的第六感強烈地抓住她。
文儀已經離開了。
小床上,被子、枕頭都收拾得整整齊齊,房里沒有她的背包或忘記帶走的外套。盆栽都澆過水,本來散落的書本也都被擺放回原位。小書桌的正中央,則放著一支鑰匙。
那是曹文儀的備份鑰匙。一直以來,即使是搬回家了,她還是能自由進出。但現在,她等于已經無聲地告訴涂茹;以後,不會再無預警的開門進來了。
不會在晚班結束後帶著消夜來養肥涂茹;不會在周末早上跑來硬是挖涂茹起床,拉她一起去買雜貨、逛超市;不會在路過時上來看看,因為「怕失婚婦女一時想不開」或「怕公主一睡不醒」。
不會再來了。
在書桌前坐下,涂茹盯著有些陳舊的白銀色鑰匙,耳邊仿佛響起那獨特的、有點低沉的笑聲,叫她公主時的語調,為她打抱不平時的憤怒,逗她開心時的夸張語氣。
涂茹安靜坐了很久很久。從高中至今,將近十年的歲月,她們共享過的青春,陪伴她療傷時的時光……從眼前、身邊慢慢流過。
慢慢的,卻一去不再回頭。
離開時,她在想什麼呢?
忘了開燈的室內浸入了黑暗中,時鐘滴答滴答走著、走著,她像是忘了時間的存在似的,端坐桌前,如同石像。
直到手機的輕盈鈴聲驚醒了她。
「你們談得怎麼樣?」是上一個和她交談的人,也就是耿于介。
涂茹這才抬頭望了望時鐘,居然已經接近午夜!她坐了這麼久……
「文儀走了。」她簡單地說。揉揉酸澀而發燙的眼,涂茹吐出一口長氣。
她很確定自己聲音很平淡,頂多稍稍疲憊而已,但耿于介似乎發現了什麼,隨即溫和輕問︰「我去陪你,好不好?」
「不用了,時間已經很晚,你開車過來都幾點了……」
「呃,我就在樓下。」
當涂茹詫異地打開門,果然看見耿于介從走廊那一端走來,手上還提著熱氣騰騰的鹵味。一見她,就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微笑。
一個從第一次看見就讓她心弦震動、情之所鐘的微笑。
她再也忍不住了。下一刻,她已經投入他的懷中。
「怎麼了?談得不愉快嗎?曹文儀罵你?」耿于介輕擁著她,一面問。口氣那麼溫和,讓涂茹听了,幾乎要忍不住欲淚的沖動。
然而她沒有哭,只是一個勁的猛搖頭,雙臂緊緊摟著他瘦削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口。
見她這樣,耿于介也不多問了。兩人靜靜相擁,沐浴在溫柔寂靜的黑暗中,世界仿佛只剩他們兩人相依相偎,其他的一切,都被隔在擁抱之外。
那一夜,耿于介沒有離去。
「可是,這里只有單人床。」涂茹的臉燙燙的,只能祈禱一片漆黑中,耿于介看不到她的臉紅。
「沒關系,我睡地上好了。」他體貼地說。
「那樣很不舒服,而且會感冒……」
「不會比醫院休息室的床差到哪去。何況……」他看她一眼,外面透進來的微弱路燈光線下,涂茹看見他的眼神閃爍笑意。「何況,我已經被你傳染感冒了。」
「好、好吧。」想起這感冒是怎麼「傳染」的,涂茹不敢再多說,怕自己的羞窘被發現,只好趕快去張羅枕頭、被子,在床前鋪好毛毯,讓耿于介打地鋪。
兩人睡下沒多久,耿于介的噴嚏聲就讓涂茹的罪惡感戰勝了羞怯。她猶豫片刻後,安靜起身,把耿于介拉到床上。
床很小,兩人睡起來很擠,不過耿于介一點也不在乎。他滿心感謝地擁著失而復得的老婆──當然,現在說失而復得好像還言之過早,不過,至少她回到他懷里了,也不再排斥閃躲他的擁抱和輕吻。
涂茹幾乎是趴在他身上,不安地扭動著,試圖找到比較舒服、不會壓著他的位置。
「小茹,你不想睡覺的話,就繼續這樣動沒關系,我不介意。」終于,他帶點危險性的嗓音低低警告著。
涂茹馬上听懂了,僵住不再亂動。
「我不會很重嗎?」半晌,她細聲問。
「噓,睡覺。我很累了。」
話是這樣說,但直到涂茹的身子漸漸放軟,呼吸均勻,乖乖沉入夢鄉之際,耿于介還是沒有睡著。好像有什麼梗在心口,哪里不對勁似的,卻又說不上來、抓不住那個縹緲的古怪念頭。
到底是什麼呢?
不管了,明天再想吧。半夢半醒的寤寐間,他呼吸著懷中人兒清淡的香氣,大掌慵懶地撫著她縴秀的背、腰,心中充滿了甜蜜滿足,也充滿了感謝。
靶謝上蒼把她還給他。感謝曹文儀的驚人舉動,讓她投向他……
等一下!靶謝曹文儀?
雹于介的眼眸突然睜開,眨了眨。黑暗之中,什麼都看不清楚,一片模糊。
會是那樣嗎?曹文儀……是故意的?
不,耿于介隨即否定自己荒謬的想法。曹文儀那麼討厭他,一直覺得他對涂茹不夠好,對他幾乎恨之入骨,不可能會用這麼極端的方式來幫他們復合。
不可能的。曹文儀不可能會做這種事。
他擁緊了懷中柔軟的身子,暗暗在心里發誓,自此之後,一定不會再讓她離開。他受夠了沒有她的日子,受夠了渴望得不到滿足、愛戀得不到回應的地獄。
自從遇見她,一切都慢慢轉變了。不只是表面上身份的改變,而是從想法、心靈、生活……通通都跟著轉變。可惜他們進展太快太順利,以致于心態上來不及調整,沒跟上轉變的腳步。
現在,他已經準備好。以後的生活不管還要再怎麼天翻地覆,只要涂茹在他身邊,只要手牽在一起,一定都不會有問題。
他輕輕模索著,找到了她軟軟的小手,緊緊握住,十指交纏,然後心滿意足閉上眼,任睡意蔓延。
即使是在夢中,手都一直沒有松開。
尾聲
幾個月後,又是周末時分。耿家照慣例,家族聚餐。
除了忙到天昏地暗的三媳婦──民代何岱嵐,耿家老大耿于介也照慣例遲到,正從醫院趕回來。不過,破天荒地,今天大家都希望他慢一點出現,因為家里氣氛正凝重,壞消息已經傳到。
「怎麼會這樣?」跟醫院體系無關的老三項名海有些困惑地看看父親,又看看二哥,想要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在場的一老一少兩位耿醫師臉色都很凝重,幾乎一模一樣的濃眉都蹙著,看起來更加嚴肅,令人連大氣都不敢亂出一口。
「到底發生什麼事?」剛剛才進門的涂茹很困惑,只能細聲輕問,心里忍不住有些愧疚,怎麼忙到家里出了大事,自己都不知道?
她最近是真的比較忙,不但要到正理高中上班,一個禮拜還要去上一堂二弟妹舒渝開的素描課;周末,則在三弟妹何岱嵐的熱情推薦下去服務處幫忙,處理一些簡單的雜事,比如登記來電,把選民來拜托服務的事項分門別類,順便查查相關資料。
然後,還要跟一樣很忙的耿于介見面……
他們還是分居兩地。不過,現在已經進步到「周末夫妻」了。只有在隔天不用早起去學校上班時,她會回到兩人的大房子住;而平常,都還是住在離學校比較近的租處。
雹于介倒是沒有什麼意見。反正單人床、雙人床,小房間、大房子,對他來說都沒差。在外科這麼多年,早已練就了再惡劣的環境都能睡的特異功能。留宿涂茹租處的次數,簡直跟回自己家的次數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