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當然看不懂這對夫妻在做什麼,但耿于介不在乎。目前,他生活中的優先次序已經非常清楚。
「大哥……呃,分院那邊,他們科里主任的缺,終于補了。」一樣身為醫師的耿于懷有些困難地解釋給涂茹听。「醫院里的人事命令今天早上公布,聘請原來晉仁醫院的蔣主任過去分院當神外主任。」
講完,眾人一陣沉默。涂茹的心卻沉了下去。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丈夫為了主任這個缺已經努力了多久;開刀、支援、開會、發表論文……甚至差點犧牲了婚姻,為的就是這個位置。
然而,結果卻是如此傷人。
「老爸,蔣醫師不是已經快七十歲了嗎?」耿家老二一向以敢言著名,面對嚴肅的父親從不畏懼,此刻很不滿地大鳴大放中。「七十歲的外科醫生還能開刀嗎?請來當主任,根本就只是酬庸嘛。」
「什麼七十!是六十三歲,那是老當益壯!」耿老醫師本身都要六十了,精神依然抖擻,腰桿挺直,十個小時的開心手術對他來說根本不是問題,比一天到晚熬夜燃燒生命的年輕住院醫師還要硬朗,听到兒子這樣的話,當然會不爽。
「就算是好了。可是大哥這一兩年拚成這樣,就是為了主任這位置;何況,分院那邊的神外是大哥一手帶起來的,從大伯還沒去衛生署當署長之前,大哥根本就已經是地下主任,什麼事都是他在處理,明明就該讓他當!」
「耿于介才三十出頭,當主任太早,再磨練一下。」
「老爸,這樣講不公平。如果是照年齡排職位的話,那打掃我們開刀房約班長都已經七十二歲了,超有資格當主任的。」
「一派胡言!」斥責聲若洪鐘,如雷貫耳,只差拍個驚堂木大罵「大膽!傍本官住口!」了。小輩們都覺得耳朵被震得癢癢的。
一來一往吵得正熱鬧時,話題中心人物悄悄現身。耿于介一身輕便瀟灑,神色自若地踏進客廳。一進門,就很自然地來到涂茹身旁落坐,手臂很輕松地圈住老婆的肩。
正要問她今天周末又去忙了什麼時,耿于介這才發現,大家都盯著他看,表情全都很嚴肅。
「怎麼了?有什麼事?」他有點莫名其妙。
眼看他英挺的臉上毫無不悅神色,一派寫意,連涂茹都困惑了起來。
「你……你今天……心情不錯?」她試探性地問著。
看著溫婉動人的她,心情怎能不好?耿于介對臂彎里的人兒微微一笑,笑容那麼溫柔,讓人看了都有點不好意思,好像偷窺到了什麼親密舉動。
「還不錯。下午的手術很順利,提早開完,晚上、明天也不用on-call。」他輕描淡寫說著,果真一切正常,西線無戰事。
「老哥,你、你還沒听說嗎?」
連一向伶牙俐齒的二弟都結巴了,可見事情不小。耿于介看了弟弟一眼,神色開始有些警覺。他圈著涂茹的手臂緊了緊。「听說什麼?」
「就是……主任的事……」
「喔,你說那個。當然听說了,人事命令上禮拜就擬好,只是今早才公布而已。」耿于介的回應讓大家吃了一驚。
「你知道?」「你上禮拜就知道了?」異口同聲。
「是啊。分院那邊,科里的公文都是我在看,怎麼可能沒看到。」
好幾雙眼楮眨啊眨,都瞪著耿于介。偌大的客廳里,頓時陷入無聲。
「你……沒事嗎?」好半晌,還是他的親親老婆開口問。輕聲細語,听在耳里真是受用無窮,耿于介微微笑著,點頭。
「沒事?你這樣還沒事?你怎麼不生氣?」二弟氣得都要從沙發上跳起來了,大聲打抱不平︰「那個位置本來就該是你的!你作牛作馬,之前一個月硬是值到六班,所有重急外傷刀都到,不管microscopy還是endoscopy都沒人比你拿手,都要Call你主刀,結果變成這樣,你居然不火大!」
「這樣也好。反正分院那邊已經上正軌,又有了主任,群龍有首,我可以放手了。」耿于介輕描淡寫。還是那個非常放松的姿勢坐在沙發上,好像一點都不在乎似的。
就這樣?他們低氣壓了老半天,耿于懷更是從一早得知消息就忐忑到現仕,結果,居然就這樣雲淡風輕的過去?
他老哥是開刀開過頭,累到發傻了嗎?
「你真的打算……就這樣放手?」耿于懷還是不敢相信,硬要追問。
「是啊,再來有別的事要忙。」
「什麼事?有什麼事比你的主任缺還重要?」
雹老醫師听不下去了,瞪了莽撞的二兒子一眼,用嚴厲的眼神禁止他再亂問;然後,決定轉移話題,開始盤問別的。「耿于介,你昨天會診的那個病人,足李部長的小兒子,有特別來拜托照料,最後結果怎麼樣?」
「現在在NSICU,我回來前有去看了一下,還算穩定。本來昨天ER轉過來的時候,生命跡像已經很弱,昏迷指數掉到五了,不過還好刀開得很順利。」
「是車禍?」
「嗯,頭外傷很嚴重,還造成顱內穿刺,所以他們才緊急call我過去開。有先拿掉一部分的顱骨,再移除穿刺物,才沒有引發大出血。我們有把兩側腦膜剪開檢查,大血管都沒有受損……」
本來一開始講,現場唯一的女眷涂茹就已經臉色發白,听到後面詳細描述、討論開刀過程時,涂茹終于忍不住,推開侃侃而談的耿于介,冷汗直冒地往洗手間狂奔而去。不一會兒,就听見她嘔吐的聲音。
眾人面面相覷。今天下廚大展身手的舒渝剛在廚房忙到一段落,走出來時剛好和涂茹擦肩而過,一臉詫異。「大嫂怎麼了?」
「我剛說的,再來有事要忙,就是這件事。」耿于介這才回答了二弟的問題,表情莫測高深,卻隱含著得意的微笑。他起身尾隨,去關心一下老婆。
「咦?咦!」舒渝睜大眼,回頭看看,又轉回來,輪流望著好像被雷打到的耿于懷、一臉深思的項名海、以及毫無驚訝神色的公公耿老醫師。「是我想的那件事嗎?真的嗎?」
「他們……不是……分居很久了?」耿于懷詫異得連嘴都合不起來。
「住口。」又被爸爸罵。「人家夫妻之間的事,不準多嘴。」
「可是……可是……」
「我叫你住口。」再講,小心被賞五十大板。
「爸,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的樣于?」舒渝瞪圓了眼,直率提問。
雹老醫師以發表醫學論點的權威口氣回答︰「我早就看出他們不會有問題。」
「怎麼看?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感覺到?」
「你連漱口水喝下去都不會感覺有什麼不對了,還能看出什麼端倪?」舒渝對自己老公的細膩感性程度非常了解,此刻橫了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很遲鈍嗎?」
「呃……我可以說實話嗎?」老婆甜甜一笑,反問。
一直保持沉默、安靜得像不存在的老三項名海此刻也突然插嘴了。「原來如此……」恍然大悟的樣子。
「什麼原來如此?你們不要通通都裝神弄鬼的好不好!」他真的怒了。
「每次大嫂感冒,隔兩天大哥就會感冒。好幾次我都在想,如果感冒真的這麼流行,我們學校其他老師怎麼都沒事?」項名海嚴肅的眉眼間流露笑意。
大嫂再度懷孕,項名海夫妻算是最高興的了。畢竟,上一次……他們始終覺得虧欠為他們婚禮勞心勞力的涂茹。「我打電話跟岱嵐說。她一定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