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現在房里的空氣應該好多了,妳的感覺如何啊?」
看著全家人擔心的表情,過澄瑄只能揚起大大的笑容,要翁梓杰轉達她覺得舒服多了,她臉上揚著笑,但她心中的苦澀卻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想到這里,過澄瑄覺得更寂寞了。
第四章
接下來的日子,翁梓杰每天都在過澄瑄的病房里,看著來自各方自稱有通靈能力的人,當然,他們全是冒牌貨。
不過趕走了一批,隔天又會冒出另外一批,數量之多,讓人不免懷疑過家人是不是把全台灣的道士跟靈媒都找來了?
但是,相較于過家人明顯的惶惶不安,過澄瑄本人似乎很能接受自己變回小孩的模樣,她總揚著笑臉,笑嘻嘻地要他轉告她的家人別太擔心。
而過家人也在想通了「如何讓過澄瑄的靈魂回到里」這件事將會成為一場長期抗戰之後,慢慢恢復原有的生活型態。
病房里不再鬧哄哄地擠滿過家人,翁梓杰和過澄瑄之間也有了機會「交談」,不再只是制式化地傾听,然後再轉達過澄瑄說出的話,而是真正的交談──如朋友般的交談。
「妳都不覺得害怕嗎?」
一日,翁梓杰這麼問她。她所遭遇的情況是常人無法想象的,若不是翁梓杰親眼所見,他也無法相信。更別提這當中的心理煎熬,有多麼容易逼人發狂。
而她只是一個二十二歲的女孩,如何能夠承受這樣的突發狀況?
但過澄瑄只是歪頭想了一想,然後語調輕松地答道︰「害怕?習慣了就好啦。我啊,一直希望自己永遠是個小孩,不要長大;現在居然能重溫當小孩子的感覺,其實也不錯嘛!畢竟這種經驗不是每個人都能有的啊。」
那時過澄瑄是這麼回答的,雖然她臉上的笑容燦爛,但不知為何,翁梓杰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雖然曾經有過一絲懷疑,但她笑容實在太燦爛,可愛甜蜜得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讓人實在無法質疑她所說的話。
所以翁梓杰的疑問只在腦中一閃而逝,然後很快就被其它事情掩蓋過去。
如今再想起,那不對勁的感覺依然存在。
翁梓杰望著電梯里指示樓層的數字,腦子里裝的全是那日過澄瑄的笑容,以及她那時所說的話。
不管是那一日,或是之後的日子,她總是笑著,彷佛沒有任何煩惱。
但她真的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無憂無慮嗎?
正這麼想著,「叮」的一聲,過澄瑄的病房樓層到了。
「啊,梓杰你來啦。」
翁梓杰才剛踏出電梯門,過媽媽正巧就站在門外,她看到翁梓杰,便熱情地招呼著,在經過近一個月的相處,翁梓杰跟過家上下都已經很熟悉了。
「我正好要去樓下買點東西,要不要我幫你帶些飲料回來?」
「不用了,謝謝妳。」
「這些日子真是太麻煩你了,你的工作這麼忙,還讓你每天過來幫忙。」過媽媽覺得相當過意不去。
因為只有翁梓杰才能看到過澄瑄,並與她交談,所以在過家人強烈請托之下,翁梓杰在工作之余,每天都會抽空到醫院一趟,幫忙傳達過澄瑄的需求。
像現在翁梓杰也是加完班後,匆匆趕到醫院來的。
「過媽媽別這麼說,畢竟小瑄是在我的車上出事,于情于理我都該負些責任,能夠幫上這個忙我也很高興。」翁梓杰淡淡應道。
如果他沒有去過家拜訪,或許過澄瑄根本不會遇到這次的意外,所以翁梓杰對她總抱持一份愧疚感,只要是跟過澄瑄有關的事,他都相當關心,即使每天到醫院探視,他也不覺得厭煩。
「梓杰啊,其實我已經從護士小姐那里听說了,你那天送我們家小瑄來醫院時,你自己也受了傷,說起來,是我們家虧欠你太多才對。」過媽媽望著翁梓杰臉上一道粉紅色的傷痕,嘆了口氣。
因為她長時間都待在醫院里照顧小女兒,加上這個槍擊事件實在太震驚社會了,不少人都好奇的向那晚急診室當班的醫護人員打听情況,而過媽媽也因此輾轉從護士口中得知,翁梓杰臉上的傷也是那場意外留下來的。
得知這件事後,她更加感激翁梓杰為小女兒所做的一切。
「過媽媽,請妳千萬不要這麼說,我只是做了任何一個人都會做的事而已。」翁梓杰微微一笑,試著轉換氣氛。「妳剛剛不是說要去買東西嗎?快去吧,我也去看看小瑄有沒有什麼需要。」
再讓過媽媽往壞處想下去,他們兩個恐怕會在電梯門前站很久吧。
「說得也是。」過媽媽抹去眼角的淚水,擠出一抹笑。「放小瑄一個人在病房里我也不安心,你快去看看她吧。」
翁梓杰來到過澄瑄的病房門口,他正欲揚聲打招呼時,卻因為眼前的景象而呆住了。
只見小小的過澄瑄撩起了洋裝裙襬,邁開小短腿,哆咚地助跑幾步,然後跳上病床,直直地沖向她的身體──
然後不知怎的,她居然被彈了開來,狠狠地摔倒在地。
「痛痛痛痛痛……」過澄瑄疼得齜牙咧嘴,她明明就是個魂體,為什麼還會感覺到疼痛呢?
雖然狠狠地摔了一次,但過澄瑄並未就此放棄,她繼續相同的動作,重新邁開腳步、躍上病床、沖向身體,然後,再一次被彈開。
「可惡、可惡!痛死我啦!」過澄瑄這次硬生生被彈向牆壁,讓她覺得自己活像一只被打扁然後黏在牆壁上的蒼蠅。
「為什麼我進不了我的身體呢?有沒有搞錯啊,這個身體是我的耶!雖然我現在變小了,但我還是過澄瑄啊!」
餅澄瑄氣得蹦蹦跳,她試了好多好多方式,但她怎麼都無法進去自己的身體,如果硬要進去,她的身體就像升起一層防護罩似的,將所有外來物彈開。
可是,她不放棄,再沖、再撞、再被彈開……
翁梓杰覺得自己彷佛在看一部無聲電影,主角是過澄瑄,當她每一次被彈開、摔落時,雖然沒有任何撞擊聲發出,但光看她小小的身影被彈飛後再撞上牆面,就讓人覺得好痛、好痛。
偏偏她彷佛不知道「放棄」兩字怎麼寫似的,仍是一次次地重復著同樣的動作,雖然每次被彈開總是摔得她哇哇叫疼,但她不肯罷手,依然一次又一次爬起身,再度沖向自己的身體……
「混蛋!讓我回我的身體里!再不然就放我自由啊!為什麼卡通跟電影里演的靈魂都可以四處趴趴走?我卻只能被困在這小小的空間里?我又還沒死,為什麼我得像地縛靈一樣不能離開這該死的房間?!」
餅澄瑄跌坐在地上,背對著翁梓杰的小小身軀一抖一抖地,彷佛在哭泣。
看著那小小的、哭泣的背影,翁梓杰覺得非常不忍,不管她表面上裝作多麼不在意或多樂觀開朗,她所遭遇的事情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這對一個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來說,絕對是莫大的壓力吧!
翁梓杰望著她的背影,只覺得心疼不已。
心疼啊,心疼她的故作堅強、心疼她的強顏歡笑。
為了不讓家人擔心,所以她總是對著他笑,要他告訴她的家人「她很好」,天知道在她的笑臉背後,隱藏了多少的痛苦。
想象她的心情,翁梓杰的心也跟著擰痛了。
「別再捶地板了,雖然妳不會受傷,但應該會痛吧?」
罷剛看她被彈開至少十來次,別說是受傷了,她身上的洋裝連半點灰塵都沒沾上。可是每回被彈開後,她哀哀叫疼的模樣,就足以證明她還是有痛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