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匆忙的背影,梁璟朱放下碗筷追過去。
屋門被推開,他跟著進屋,卻在房門處發現一個深洞,怎會在房間里挖洞?
他直覺停下腳步,但是、不對……葉曦站在洞口「上」,葉田氏也跌坐在洞口「上」,彎腰看仔細,洞是畫出來的,畫得太栩栩如生、真假難辨。
「你進我屋里做什麼?」葉曦雙手橫胸、面無表情。
回過神的葉田氏不敢置信地觸模地板,洞是畫上去的?竟是這賤蹄子作妖!
她扶著地板站起身,不自然地拍拍手上的灰塵,輕咳幾聲,好像咳過後就能把自己的氣勢給咳回來。
「我只是進來看看……」
葉曦不給面子,直接搶話。「看看我把銀子藏在什麼地方?」
「你是什麼態度?還敢說藏?要是讓街坊鄰居听見成什麼樣兒,我是你娘,錢就該交給我管,難道靖王府沒教你為人子女之道?」事實被戳穿,她豁出去了。
那天葉曦讓馬夫駕車返回王府,差點兒把她嚇得屁滾尿流,直到那會兒她才驚覺她不是可以任人欺負的葉喜妹。
這層認知讓葉田氏委實安靜一段時日,但是在好吃好喝、被供養十幾天之後,沒見到葉曦再有其他動作,又開始覺得她是只紙老虎,沒有王府撐腰,想耍狠也沒勁兒,因此重新動了歪念頭。
她認為葉曦的底氣不就是那個包袱,如果把她從王府帶出來的銀子收走,她說話還能這麼大聲?對待親生爹娘還能這麼理直氣壯?想作主葉家大小事,她作夢吧!
「在王府里,只有長輩給子女銀錢,沒有子女上繳錢財的理。」
「你的意思是打死不交錢?可以!那里正那邊……」
「戶帖嗎?我已經辦好,不勞操心。」
她竟然拋頭露面去把這事給辦了?那她說了什麼?是不是整個村子都曉得她做過的壞事了?
葉田氏心急,這會兒錢非拿到手不行了,萬一被指指點點、罵得待不下去,到時還得搬家。「這房子是我的,如果你不把錢交出來,就立刻給我搬出去。」
「搬家?可以啊。」她掠過葉田氏,走到床邊開始整理行李。
居然威脅不動?葉田氏像看瘋子似的看著葉曦。
誰家姑娘膽子這麼大,說離家就離家,還以為她背後有靖王府可依靠?甭傻了,如果人家還在乎她,哪會讓她離開?她這是有恃無恐,還是初生之犢不畏虎?
見葉曦俐落地打包好行李,負在背上,轉身就要離開,那決絕的表情不是在演戲。
不行不行,她搬出去,他們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就要斷了。
葉田氏連忙擋在葉曦前面。「踏出這個家門後,你要怎麼過日子?沒有戶帖、寸步難行,難不成你還想立女戶?別說你有親爹娘在這事兒成不了,再說那些個立女戶的,有幾個好下場?她們都是人家的俎上肉,哪個男人經過都能啃上幾口,家里沒有個頂梁柱,你不怕被男人給欺負?認清事實吧,女人這輩子就只能靠爹娘兄弟……」
梁璟朱听不得她叨叨絮絮說個不停,插進話道︰「她還有我這個族兄可以靠。」
葉田氏這會兒才發現家里有個外男,轉頭,她對上梁璟朱狹長的桃花眼。
族兄?葉長生的兄弟都死絕了,臭丫頭哪來的族兄?等等……會不會是靖王府里的……靖王是皇帝的親兄弟,那麼葉曦的族兄不就是皇子?
嘶地,肺葉吸進一道冷空氣,讓她整個人瞬間清醒。
下一刻她揚起笑臉,巴結問︰「請問公子高姓大名?」
眼看葉田氏腆著臉上前,就要同梁璟朱攀起交情,葉曦覺得丟臉極了,冷冷拋出一個字。「滾。」
她竟然叫她滾!
葉田氏的自尊心受到挑戰,忘記眼前這個不是葉喜妹,揚起手直覺往她臉上扇去,沒想手剛抬起就被拉住、硬生生定在半空中,下一刻腕骨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讓她扯開嗓子雞貓子喊叫起來。
「閉嘴。」梁璟朱低聲斥喝。
葉田氏一听瞬間閉嘴,她痛得全身瑟瑟發抖,一雙眼珠子向葉曦投去求救。
「請听清楚,再讓我發現你到我房里偷東西,我會立刻報官。」
「怎麼能報官,我是你娘啊。」葉田氏覷梁璟朱一眼,用起哀兵政策。
「法律不考慮加害者與被害者的關系,只要構成犯罪行為,案子就會成立。」
見她滴水不漏,葉田氏楚楚可憐地對梁璟朱說︰「求公子評評理,天底下做兒女的豈能如此不敬天地、不孝父母?枉費我辛辛苦苦把她……」
「滾!」這一聲,梁璟朱帶著震懾怒吼,他的耐心用罄。
他明白「洞」的作用了,他能猜得到曦曦生活難過,卻沒想到養家、做飯之外,還得時刻防範家賊,這里還有沒有人拿她當親人?
葉田氏嘴一閉、脖一縮,低著頭像個小媳婦似的扭腰離開。
葉曦嘆大氣,把包袱拿回床邊歸位。
梁璟朱站在門邊,寒聲問︰「這就是你堅持想要回報的生恩?」
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將行李擺放好後走到他身邊,指指地上,「這是3D立體畫。」
她的資源不多,只能用畫畫來嚇唬小偷,說起來有點可憐,但……能怎麼辦呢,外賊易防家賊難料啊。
「你說什麼?」
「3D立體畫,這種畫法能讓東西看起來很像真的。」
「意思是能夠魚目混珠?」
「對,魚目混珠。」
她拿起畫筆,往牆角涂涂抹抹,不久一只活生生的小兔子蹲在牆邊,怯生生的模樣惹人憐愛,看起來和真兔子一模一樣。
「你怎麼辦到的?」他不懂,圖畫明明是平的,怎麼會變得有厚度?
「利用光影造成視覺錯誤。」
「視覺錯誤?」
她在地上畫兩條等長的線,然後在上面的直線兩端,各接上兩道往外的線條,在下面的直線兩端接了往內的線條,畫完後退開兩步,問︰「現在你還覺得它們一樣長嗎?」
她怎麼會這個?前世她踫到什麼奇遇?實在太有趣。
有趣的念頭在腦袋里張揚,梁璟朱莫名地好想要……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他想要、他動手,下一刻他抓起她的頰肉往兩邊扯。
嗯?葉曦錯愕地盯著他,這個動作代表親昵?欺負弱小?不管是什麼,都不可這樣糟蹋一個熟女的自尊心。
「你干什麼?」她用力掰開他的手指。
他粲然一笑,拋出剛才被葉田氏阻斷的話題。「我是淘墨齋的東家。」
定身!所以不是親昵或欺負,而是暗示,暗示她得為五斗米折腰?得任由他為所欲為?所以呢……折不折?
折!不過是折點小蠻腰算什麼?掰他手指的力道松開,她「允許」他在自己臉上折騰。
不錯嘛、挺識相!值得嘉獎。梁璟朱笑道︰「想不想同我合作賣畫?」
嘴巴被拉開,她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口水會不由自主往下淌,她點點頭、再點點頭,心道︰有錢賺的事兒,請一定要找我。
她的「懂事」得到他善意回應,松開手,從懷里掏出一疊銀票。「這里是一百五十兩。京城以外的淘墨齋,每年結帳一次,到時再把稿費給你送來。」
盯著銀票,她道︰「你先幫我收著吧,我這里不太安全。」
連錢都不敢收,這過的是什麼生活?一向不懂心疼人的梁璟朱頭一回有了心疼感受,溫聲問︰「後悔離開王府了嗎?」
她抬高下巴,堅定自己的驕傲。「後悔什麼?後悔不剽竊、不霸佔、不掠奪,後悔自己過度光明磊落?」
璟朱覷她一眼,這丫頭隨時都能振振有詞,逼得人無話可說,收回心疼、收回銀票,他揉揉鼻子往外走。
葉曦跟在璟朱背後走出,出門時卻發現藏在窗戶後頭的幾道偷窺目光,唉……這些人吶,看著前方昂藏的背影,眉頭微彎、腦子輕轉,她倏地輕淺一笑。
好吧,掐都被掐過了,得整點利潤回來,有的人,可以用,有的勢,得借。
她奔到梁璟朱身側,拉住他的手,態度無比親昵,親密到讓梁璟朱無法置信。
雖然無法置信,但實話說,心里頭有幾分解析不出的竊喜,可惜他嘴賤,出口的話卻是,「你有事還是有病?」
葉曦大翻白眼,當她樂意?呵!不過想借點虎威,嚇嚇閑雜人士,生活很忙的,她不想浪費精力應付無聊算計。
想法雖是如此,不過她終究壓低聲音,對他發出些許善意。「春雨遲遲不至,皇上有心派皇子上天壇求雨對不?」
「問這做啥?」
梁璟朱這樣說,眉毛卻奇異地飄了起來,心中帶出幾分期待。
「如果有的話,請你試著閉嘴,推薦人這種事千萬別踫,吃力不討好的。」
目光微閃,表情崩裂,梁璟朱差點兒握住她的肩膀大搖三百下,問︰你怎麼知道我會吃力不討好?你也重生了對不對?
不會錯了,她和自己一樣,也是重生。
前世他極力推薦二皇兄,不遺余力地把自己擺上爭儲台面,最終他變成箭靶,被射成一只死刺蝟。
重生後,洞悉人心的他再不發傻,努力置身事外、口口聲聲發大財,朝堂事全然不管,他打定主意一世逍遙,任誰當皇帝都與他無關。
如果不是瑀晟……唉,攤到這個喜歡拉著自己做大事的族兄……
不過還行,截至目前為止,所有人都認定他和靖王府立場一致,是最忠誠的保皇黨,任誰來拉攏都不行。
揚眉淺笑,他成功抑制住激動。「我是長舌婦嗎?你為什麼認為我會多嘴?」
拋下話,翻身躍上馬背,他想留下一個瀟灑背影,讓她日思夜想、輾轉反側,極力猜測他的行為——就像他猜她一樣。
梁璟朱笑開,笑得滿眼算計、滿臉詭譎。
他的笑看得葉曦愁眉,誰有他這等本事?明明帥到天理難容,卻能笑得讓人想砸破他的頭。
她扯住韁繩,鄭重警告。「我是認真的,你很清楚代表皇帝上天壇求雨是什麼意思,千萬別蹚這渾水,不劃算。」
「這麼關心我?是不是愛上我啦?」
他用勾魂媚眼狠狠撩她一把,撩得她差點兒閃瞎眼,本就英俊到上窮碧落下黃泉的男人,再這麼一笑……想讓天下女人集體去跳樓?
沒等她反應過來,梁璟朱扯開韁繩、揚長而去。
他不知道這一路上自己都在笑,不知道自己堅硬無比的心髒有某個角落軟化了。
被關心的感覺……挺好。
這邊,被馬蹄揚起的塵土噴了一身的葉曦終于回過神。
愛上他?呸呸呸,誰會喜歡一個短命鬼,對于愛情的要求,她不但要朝朝暮暮還要天長地久。
關心?才怪,她關心稿費、關心前程,關心滾滾而來的金銀鋪蓋出一間金屋,她要拿來收藏前世今生都深深眷戀的好男人……
第四章 許睿的心思(1)
「我來。」許睿將葉曦的窶子負到背上,沖著她一笑。
許睿是里正家的長孫,二十歲,兩年前就通過鄉試成為舉人,先生認為他基礎不夠扎實,沒讓他參加隔年會試,若是考個同進士,不上不下的反倒不好,因此決定下一次再考。
葉曦是辦戶冊時認識許睿的,他是個很溫和的男子,一雙堅定的目光讓人感覺他很自信。
他確實有本錢自信,在這村里鄉鄰中,許睿就是杰出青年的代表。
石榴村很多年沒人考上秀才了,他可是舉子啊,就算會試上不了,倘若有人脈的話,也能進官府當個主簿、長史,即使只是八、九品小官也稱得上官了。
因此他是村中未婚女子心目中的夢幻王子,女孩從他面前走過,都會含羞帶怯,盼能被他多看兩眼。
但許睿並不著急婚事,一來他不想娶個目不識丁、對話全無交集的村姑,哪個男子不想紅袖添香,他當然希望娶個能文識字、懂詩會詞的,更何況明年春天就要會試,若能順利考上進士,榜下抓婿、說不定能攤到一個好媳婦。
然那天他看見葉曦一手漂亮書法,眼楮都直了,再知道她出身靖王府,頓時一顆心小鹿亂撞,尤其在幾次交談接觸之後,他為她的見識而折服,這樣的女子值得他傾力追求。
因此里正一家可殷勤了,尤其是許睿的娘,就希望兒子能攀上高門,今天送幾顆蛋、明兒個拔幾棵菜,許家人時常上門和葉曦嘮嘮,一來二去,兩家人漸漸熟悉。
對此葉曦樂觀其成,倒不是她對許睿有想法,而是在里正家人上門後,葉田氏是個識時務的,她再傻也不會傻到和背後有人的女兒對峙。
雖然葉曦作主葉家大小事仍然讓她有所不滿,卻還是低眉順眼不敢生事。
葉田氏的乖巧讓葉曦分外輕松,這便有了心思,進行起葉家門楣改造計劃。
「謝謝。」葉曦道。
窶子里裝滿辣椒,她擔心幾場雨下來把辣椒打壞,因此趁著天氣放晴,趕緊上山把它們全給收了。
「別總說客氣話。」
許睿身高中等,五官俊秀、頗有幾分女相,唯一雙濃眉讓他添了幾分英氣,他不必下田務農,整個人白白瘦瘦的,很有文人氣質。
「書院怎會這時候放假?」葉曦問。
「直到這幾天才開始下雨,春耕已遲,朝廷下令,讓學子放假返鄉插秧育苗,免得錯過秋收。」
「是啊,春雨終于下了。」
「父親說你想找人幫忙春耕?」
「已經找到了,林嬸娘家兄弟多,加上父兄幫手,幾畝地三天功夫就處理好。」今年那片地,她旁的沒種,全種上辣椒,為此葉田氏還叨叨念個不停。
她不羅唆,只問︰「一畝地年產多少稻米,可賣多少銀兩?」
葉長生初初推估後,葉曦道︰「待秋收,我會將五畝地銀子收成再加上兩成給你們。」
自此葉田氏再不多話。
「那就好,需要幫忙盡管說,別客氣。」
「好。」葉曦是知道好歹的,旁人施恩她必當回報,因此盤算著下回進京,到淘墨齋買些紙筆墨硯相贈。「听說這次能夠下雨,是因為皇上祭天祈雨了?」
「不是皇上。打一開始皇上就想讓二皇子行祭天之禮,然許多官員認為這麼重大的事該由長子主持,皇上最終辯不過百官,派了大皇子。」
「其他皇子沒意見?」
「三皇子本就平庸,再則他與大皇子同是凌貴妃所出,自然是同意的;二皇子本性仁善、頗有賢名,不至于為這事爭鬧;四皇子听說出京游玩去了,至于其他皇子年歲尚稚,擔不起重責大任。」
「祭天得雨,現在百姓肯定非常感激大皇子了。」
「並沒有,大皇子祭過天地之後,始終遲遲不見雨水,半個月後皇帝又令二皇子祭天,沒想長香剛入爐,遠方就響起雷鳴。」
雖然多了梁璟樺那段,結局還是如書中所寫。
換句話說,皇帝原就屬意二皇子梁璟森,不管有沒有梁璟朱的大力支持,最終春雨落、百姓夸,這個名聲都會落在梁璟森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