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很高興,不管梁璟朱是不是因為听進她的話才刻意避開,至少他不必站在風口浪尖,飽受攻訐。
「這下子肯定會傳出‘天命依歸’之類的話。」葉曦輕笑。
「確實,現在平民百姓對二皇子推崇備至。」許睿回答。
「你什麼時候回書院?」
「書院休假五日,後天就該回去了,如果這兩天你想上山,我可以陪你。」
「不必,山里只有兔子野雞,沒什麼野獸,去過幾回我已經熟門熟路。」
「身邊總要有個男子才安全。」
「那我讓哥哥陪我上山。」她指的是葉方。
「也行。」
他們一路說話一路走,遠遠地她看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前,當車簾掀起,看見下車的是梁瑀晟時,葉曦驚呼一聲,丟下許睿拔腿狂奔。
小小的身影入了眼簾,梁瑀晟在看見葉曦時,笑彎了長眉,展開雙臂,不過數息間,她已經奔到跟前,投入他的懷抱里。
「大哥,你終于來了,我好想你、太想你、想到心都碎了。」葉曦又叫又跳,沖著他嚷嚷。
「大哥也想你。」他模模她的頭發,拍拍她的背,怎地瘦了?
「你眼楮只看得見大哥嗎?就說你偏心。」
梁瑀昊隨後下馬車,把她拉到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後,捏捏她的鼻子,「黑了、瘦了、丑了。」
拔開梁瑀昊的手,她皺皺鼻子回答,「哪里?分明就是長大了、成熟了、美了。」
「這樣自夸不違法嗎?」梁瑀晟笑問。
這話……說得可真實在。
皇家子弟經過數代改良,美女配高級知識分子,那基因肯定比平民百姓優秀,尤其靖王妃的容貌,你要敢說她長得不優,就沒人敢稱個優字。
因此王府上下主子各個都是百里挑一,美到不可方物,美到侵犯旁人自尊,唯獨她……理解了吧,為啥當時王爺要清掃後院,把那些散播王妃被玷污而生下小女兒的僕人給發賣掉。
「不違法,只是有點違背良心。」葉曦垂眉暗嘆,身為視覺型動物,長相卻無法滿足自己的視覺,天曉得每天攬鏡自照時她有多冤。
「說得真實在。」
梁璟朱隨之下車,望向她那張堪稱普通的臉,下意識一掐,嗯,觸感不錯,幸好肉很女敕,幸好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很靈活,幸好她的氣質很不錯,幸好……
在梁璟朱動手攻擊的同時,梁瑀晟也伸手把她的頭發亂揉一把,暖暖的掌心讓她忘記臉頰的微疼。
她貪看梁瑀晟的笑臉,又道︰「實話說,我這長相呢,說美,稱不上,但說丑……也不至于,我的容貌走的是進可攻、退可守的中庸之道。」
果然,她的話惹出梁瑀晟、梁瑀昊的捧月復大笑,彎成月牙的眉眼落進她的視野,讓她很開心、很有成就感,彷佛只要能制造他的快樂,她的存在便有了意義。
一人一手拉起她,梁瑀晟、梁瑀昊笑出幾分心疼,打從曦曦離開王府那天,他們就覺得心里丟失一塊叫做「喜悅」的區域,現在看著她、听著她說話,感覺那塊又給補了回來。
「你長這樣叫中庸之道,那葉方呢?」梁瑀昊臭臉問。
他都快嫉妒瘋了,疼上十幾年的好妹妹,怎就喊別人哥哥去了?明明他才是正統。
「我那親哥哥啊……他屬于易守難攻、萬籟俱寂——呃,誰看見都會主動沉默的那一型。」
哈哈哈,三個人再度大笑不止,彷佛那些個在王府里說笑玩鬧的下午回來了。
梁瑀晟戳上她的額頭,說︰「嘴真損。」
「損?不對,這叫做真誠。」
沒想梁瑀昊輕哼一聲、計較上了。「葉方是親哥哥,我和大哥是啥?」
眉彎彎,她一手勾上一個,頭靠靠梁瑀昊、再靠靠梁瑀晟,然後貼在兩人手臂間。
「你們是我最最親密、最最心愛、最最在乎的哥哥啊。我與葉方流著相同的血,可我與大哥二哥擁有的是相同的心呀,缺點血死不了人,沒了心、哪來的性命與靈魂?」
「哼!巴結。」被冷落的梁璟朱又掐住她的臉,道︰「那我又是誰?」
「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完了,二哥有空得給四皇子把把脈。」
「別轉移話題,說!我是誰?」也不知道哪條筋不對,過去對于她的冷落,他能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今兒個卻硬是上心了。
「你是皇親貴冑呀,三歲小孩都知道的答案。」葉曦蹶蹶嘴。
「再、說、一、次?」口氣平平、不見憤怒,但誰都听得出威脅成分。
「不是皇親國戚嗎?那是……無利不起早的奸商,滿月復算計的……」
沒等她說完,梁璟朱一把扯住她的發瓣。「沒良心的臭丫頭。」
「啊……痛……」葉曦哀哀叫,猛拍他的手。「放手放手、放手啦!」
看著兩個玩鬧的家伙,梁瑀晟、梁瑀昊搖頭失笑。
「放手可以,說句能听的話來听听。」
這是活生生、明明白白的思想迫害,是靈魂戕害,是……哦!她突然想起來,人家是淘墨齋東家,號稱衣食父母的角色啊,瞬間氣勢消風、巴結上心,她換上一張嬌俏笑臉,雖然假得有點厲害,但、盡力了。
「你是璟朱哥哥呀,是大梁朝最偉大的商人,南貨北銷、北貨南運,搬有運無,為國家帶來豐富稅收,是利國利民的民族英雄……」
一眨眼,奸商變英雄?
「你這張嘴,很能吶。」梁璟朱松開手,卻覺不順氣,又往她頭上亂揉一通。
頭發被揉成雞窩,但她半點反彈反抗的意思都沒有,因為天大地大,誰比衣食父母更大?「應該的,我靠嘴吃飯咩。」
「狗腿,才幾天就養出這副虛偽尊容。」梁璟朱噴嘖兩聲。
「虛偽是一種成長,是代表成熟的勛章。」葉曦沒有半點羞愧。
「勛章?連這種話都掰得出來?」
「不是掰,是事實,就像那位排行老大的皇親貴冑,多少文武百官背地里說他畜生不如,當著面卻夸他英明神武,沒人的地方說他暴躁惡毒,有人的地方猛贊他高瞻遠囑。這得經過多少歲月的淬鏈,才能養出見人說人話、計鬼說鬼話的成熟度?」
排行老大的……一個栗爆往她額上彈。「膽子肥啦,連這話都敢講,不怕隔牆有耳?」
葉曦順勢倒進梁瑀晟胸口。
「我又沒指名道姓,誰愛對號入座,關我啥事。」葉曦笑咪咪說著,半點不害怕,有人護著,她的膽子肥得理所當然。
「行了,別欺負曦曦。」梁瑀晟把曦曦護在身後。
就說吧,天地間最疼她的肯定是梁瑀晟!
見她笑得見牙不見眼,梁瑀晟問︰「這麼開心?」
「當然開心。我天天想念哥哥,哥哥不來,我多擔心呀。」
「擔心什麼?」
「擔心哥哥不要我。」
梁瑀昊沒好氣道︰「良心一點嘿,是你不要我們,還是我們不要你?」
「干麼計較,反正都來了,不就知道我們是互相需要。」她哮聲哮氣撒嬌。
「爹娘老嘆氣,氣你這只白眼狼,說走就走,也不擔心他們會不會難受。」
癟了嘴,葉曦道︰「我也難受,不過,再給我一點時間,這事兒就能解決。」
「有啥好解決的,你別同瑀晨爭不就得了。」
「不爭就能完事?二哥把女人的心思給看得淺了。」
「管你深深淺淺,總之今天我們就要把你帶回去。」梁瑀昊出來之前就打定主意。大哥說她窮到底,就會乖乖回頭,可都兩個多月過去,別說回頭、連回眸都沒有一個。
大哥的法子不行,這丫頭就得靠逼迫。
「不行,我要留下。」
梁瑀晟不滿意了。「苦還沒吃夠?還是外面的天空比較自由?」
說完三個男人同時看向許睿,他是她流連外面天空的理由?
三道目光,威力堪比倚天劍,盯得許睿全身發痛,好像被千針萬針給亂扎一通。
硬著頭皮,他上前一拱手。「在下許睿,是葉姑娘的鄰居。」
「許睿?這個名字很熟悉,在哪兒听過?」梁瑀昊道。
「忘記了?梁瑀晨說不想當葉方的童養媳,一心想嫁給許公子。」
梁璟朱這話講得平鋪直敘,可不知道為什麼,許睿全身汗毛一根根自動豎立。
于旁人,許睿只是一個和梁瑀晨搭上關系的男子,但他很清楚許睿最終會成為誰,梁璟朱對他有敵意,又濃又深的敵意。
「許公子不簡單吶,招惹完瑀晨又招惹曦曦,怎麼?對靖王府的姑娘特別感興趣。」梁瑀昊繞著他轉圈,不停上下打量。
梁璟朱也沒在客氣,淡聲道︰「奇怪,長得那麼普通,卻又那麼自信?許公子是怎麼看待自己的?」
這話真沒禮貌,但兩人一搭一唱,完完全全的針對。
「這身板兒,風一吹就要倒了吧,怎能承擔男人的責任?」梁瑀昊道。
「有靖王府當支撐,哪還需要承擔責任?」梁璟朱道。
「你們怎麼這樣?」葉曦站到許睿面前,抗議他們的主觀惡意。
「這年頭還不許人說實話了?難道都得見人說人話,身上掛上一枚成熟勛章?」梁璟朱拿她的話堵人。
許睿臉色很難看,但听著葉曦與幾人的對話,明白模樣長得最好的那個是四皇子,而能與四皇子勾肩搭背的身分肯定不簡單,他盡力保持風度,溫和道︰「在下許睿,是承元二十一年舉子……」
話還沒說完,梁璟朱放聲大笑,「年紀那麼大連進士都不是?竟還拿出來說嘴。」
太超過!葉曦正想挺身幫許睿,梁瑀晟卻把她拉到身後,不許她開口。
「承元二十一年,在下只有十八歲,當時的舉子有九成超過二十歲。」
啪啪啪,梁瑀昊、梁璟朱同時拍起手,只不過掌聲稀稀落落的,听起來帶有濃濃的嘲笑。
梁瑀昊指指梁璟朱道︰「容我為許公子介紹。這位是承元十九年的探花郎,當時年僅十三。」再指指梁瑀晟,「這位是承元十九年的狀元,當時年十五,如今是大理寺正四品少卿,不知許公子認為終其一生,自己有沒有辦法從七品芝麻官的位置爬出去?」
確實有人考上進士卻當了一輩子七品縣官,但這話太尖酸刻薄,何況梁瑀晟能早早出仕、升官發財,能力是原因之一,但也不能否認他背後的身家優勢。
王府子弟有最好的老師、最好的人脈,他們不必為生活憂愁,只須一心專注聖賢書,光是立足點就不平等呀。
「大哥……」葉曦急得扯起梁瑀晟衣袖。
「別急,你讓他們說。」梁瑀晟按下她的不平。
許睿臉頰漲紅、羞愧不已,但身子依然站得筆直,沒有被壓抑的窘迫,身上自帶一股傲氣。
「人貴在自知,別像井底之蛙似的,一點小成就便自以為了不起,還到處招惹小姑娘呢。」梁瑀昊斜眼看他。
「我沒有。」
「你沒有?意思是我們家瑀晨自作多情?」
「在下不認識公子說的那位姑娘。」
梁璟朱痞笑道︰「在改名梁瑀晨之前,她叫葉喜妹。」
第四章 許睿的心思(2)
葉喜妹?許睿急了,他確實被葉喜妹糾纏過。他大步走到葉曦跟前。「葉姑娘別誤會,在下對葉喜妹並無心思,不過同住在石榴村,抬頭不見低頭見,踫過幾回。」
「意思是對葉喜妹沒有心思,而是對我們家曦曦存了意思?果然還是想攀龍附鳳,減少三十年奮斗。」梁璟朱這話更壞了,噎得許睿一口氣接不上。
葉曦氣急敗壞,沒有的事讓他們說得活靈活現,大哥誤會怎麼辦?
她投腰當茶壺,氣道︰「夠了沒?胡說什麼呀,我們只是鄰居,他是里正家的公子,素日里里正一家助我良多,許公子這叫敦親睦鄰,懂不?」
在她眼里只是敦親睦鄰?行!既然曦曦沒有想法,那就不追究了,梁璟朱和梁瑀昊互看一眼,打算講兩句場面話把這段圓過去。
沒想許睿竟鼓起勇氣大聲說︰「是的,在下存了心思。請葉姑娘等我,待來年春闡,在下考上進士之後,必定登門求娶。」
什麼?剛才是……幻听?葉曦連忙轉身,企圖跟許睿把話說清楚,沒想到臉皮薄的許睿丟下話調頭就跑,轉眼跑得不見蹤影。
葉曦重重一跺腳,氣嚷,「都是你們鬧的,沒事非要鬧出事兒,以後讓我怎麼跟人家相處?」
「誰讓你跟許睿相處了?眼光放高、有點志氣,那個窮酸配不上你。」
梁璟朱對許睿很有意見,非常非常有意見,意見大到……考慮要不要在明年春闡動點手腳。
「什麼配不配的,別把許睿扯進來。」葉曦急得跳腳。
「不是因為他,你干麼留下?」梁瑀昊問。
「給理由。」梁瑀晟說。
「我是葉家女兒,不是靖王府千金。」
「你不想當我們的妹妹。」
梁瑀晟口氣淡了,冷冷的表情凍出她的雞皮疙瘩。
「不是不是,我不要攀關系、我要獨立,我不要自己高高在上過富貴日子,原生家庭的親人卻過得淒淒慘慘,我不想獨善其身……」
她亂七八糟說一堆,說完還沒弄清楚自己講了什麼,只是急于表達自己不想再回王府,再度成為梁瑀晟的「妹妹」。
梁璟朱冷笑問︰「你還想兼善天下?當自己是聖賢?」
「我不是,但透過努力,我能夠改變葉家人。」
「給他們百畝地夠不夠,光收租子就能得富裕。」梁璟朱問。
這筆錢,他出!
兩個月了,看她的畫稿數量,就知道她有多拼,這期間他來過七、八趟,每次來她不是煮菜做家務,就是在寫書畫圖,他是想賺銀子,但沒想讓她把命給交代上。所以,後悔了,梁璟朱後悔自己想看好戲,沒在第一時間勸阻她離去。
「我不要把他們當寄生蟲般養起來,他們能夠自食其力。」
「說這堆廢話,只是想表達你不想回靖王府?」
「等我成功,我就會回去。」
等她有資格與哥哥比肩,等她能和梁瑀晟站在同個高度,等他們成為世間人眼中的登對與般配,她就會大張旗鼓回去。
梁璟朱問︰「何謂成功?成為家財萬貫的富翁,還是名滿天下的才女?」
如果那是她想要的,他樂意推她一把,因為他越來越無法容忍她荊釵布裙素面朝天,瞧瞧她背上的窶子是怎麼回事?現在都跟許睿去摘野菜了,下一回再來呢?會不會發現她開始裁衣、為許睿做衣衫?
對,他就是討厭許睿。
「你看不起我。」葉曦沖著梁璟朱抬高下巴,氣勢張揚。
「沒有,我只是想知道你對成功的定義和要求。」他雙手橫胸。
曾經他也盲目追求過成功,他盼著從龍之功讓自己的人生達到巔峰,結果咧,是啊,身上同時扎了二十幾枝箭……確實是旁人達不到的「巔峰」。
「你有!你的表情口氣帶著濃濃的鄙夷。我不過是要求自己努力,有什麼錯,你為什麼要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