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剛對二哥發一頓莫名其妙的脾氣,她不知道回去後怎麼面對。
似乎是明白她的顧慮,他安慰道︰「不管瑀晟或瑀昊,都不會跟你計較。」
她知道呀,在哥哥們面前恣意慣了,他們只有包容的分、沒有較真的理,可是她過不去自己這關,在他懷里窩著,窩得又深又緊,她想要逃避。
梁璟朱嘆道︰「《玉玦盟》第三章,人的一生中有太多得不到的東西,如果用憤怒哀傷去應付‘得不到’,無法得到解月兌。」
是,真正的解月兌是想明白,明白並非所有的好東西都得歸自己所有,多數時候,放手是更好的抉擇。
可惜在理智和情感沖撞間,她選擇抵死握緊拳頭,現在想想……超白痴。
「《玉玦盟》第七章,即使傾盡所有努力,不屬于他的人事物終究不會屬于他,劫掠、搶奪,最終只是一場鏡花水月。」
他在嘲笑她嗎?嘲笑拼盡兩世的努力,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少年天子》第六章,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得到與失去的過程,得到智慧、失去童真,得到財富、失去青春,所有的得到與失去,對于生命都存在著一定程度的意義。」他企圖說服她,失去愛情也帶著某種程度的意義?
天曉得,她寧可不要這個意義,她只想極力爭取,即使很蠢、即使夠傻,即使到頭來黃粱夢過,什麼都不剩,她還是願意傾盡全力為愛情拼博一場。
但是……通通都沒有意義了,愛情最基本的要素是兩情相悅,而他從來不曾心悅于她。
不想說話、不想反駁,她閉上眼楮。
睡覺是一種很好的修補機制,睡熟,心就不會太痛,也許還會出現一場美夢,將她破碎的心髒拼回去。
直到她的呼吸沉了,梁璟朱皺緊的眉心才慢慢松開,不敢面對現實的家伙啊……
不過睡覺很好,沉沉地睡上一場,今夜雨疏風驟、明日雨過天晴,海棠不必依舊,因為春風必會催促另一季美麗。
念頭幾乎是在她清醒那刻就自動形成了。
離開吧!她這樣告訴自己。
愛情沒有對錯,就算錯了又怎樣,愛情本來就是你敢追求、也勇于離開的過程。當愛情來臨,她用盡全力呵護,竭盡所能珍惜所有;當愛情失去,她便坦然接受、努力釋懷。
她不能為了堅持自己的固執,將兄妹情分消磨殆盡。
真的盡力了,雖然結局不盡如人意,至少她表白過,至少遺憾淺了。
天底下有些人是用來相守一生,而有些人……本就是用來錯過的。
她在說服自我的過程中,慢慢張開眼楮。
時間已經不早,東方朝瞰移步中天,第一眼,她看見梁璟朱的側臉。
長得天怒人怨的五官上沒有常見的嘲諷揶揄,只有專注與認真,他拿著最新出版的《大江東去》,靜靜靠在床邊閱讀。
他守了她一夜。
葉曦回想馬背上他說過的話,他把她寫的句子全記住了?是天生記憶出眾,還是他一再琢磨記誦?
「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忠實粉絲。」嗓子啞了,她的聲音听起來很可笑。
但是他沒笑,只是問︰「什麼是粉絲?」
「喜歡舍人、推崇舍人、把舍人的每句話都記在腦海里的人。」
梁璟朱輕笑,他沒有否認對她的喜歡。「餓嗎?」
「這里是哪里?」
「我的莊子,在京城近郊,不大,只有六百多畝地,但種了不少好東西,如果你想、可以出去看看。」
「好。」
「先起床吃飯。」
「好。」
她很合作、她不慰他,但是配合度很高的葉曦,讓他忍不住又心疼起來。
下人進來伺候,他們吃了一頓不精致卻管飽的午膳,他給她戴上斗笠,拉著她走出房間。
然而一出門,她就被滿院子的花給驚艷。紅色的花瓣成放射線狀,只有睫沒有葉,幾百株的紅花鋪就出一片紅色地毯。
梁璟朱笑道︰「認得它們嗎?它們叫做龍爪花。」第一次看到這花時,他就喜歡上了,喜歡它目中無人地張揚怒放。
葉曦說︰「它們還有另外兩個名字。」
「哪兩個?」
「彼岸花,也叫曼珠沙華。想听听它的故事嗎?」
他知道她是說故事的好手,卻不知道這花也有故事。「洗耳恭听。」
「彼岸花是唯一能在冥界盛開的花,它接引死者走向幽冥之路,傳聞花香能夠喚起死者前世記憶。」
「竟有這個說法?」
她續道︰「花精曼珠、葉精沙華是彼岸花的守護者,他們守護彼岸花數千年,卻無法見面,因為彼岸花開時見不著葉,有葉子時見不著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他們瘋狂地想念彼此,被相思折磨著,最終決定違背神的規定偷見一面,于是那一年,彼岸花紅艷艷的花被翠綠的葉片襯托得分外妖冶美麗。」
「神知道之後怪罪下來,曼珠、沙華被打入輪回,並受到詛咒,生生世世在人間遭受磨難。然曼珠和沙華每次轉世,在黃泉路上聞到彼岸花的香味時,前世記憶被喚起,他們相擁、哭泣,他們發誓永不分開,卻在下一世又跌入詛咒的輪回里。」
這麼悲傷的故事?是真實傳說,還是憂愁的她編出來的?在一聲長嘆之後,他問︰「你相信這個故事嗎?」
葉曦回答,「如果有一種感情,生生相錯,仍生生銘記,這種感情可不可以命名為愛情?」
所以她愛瑀晟,是從前世就開始的記憶?「你不是曼珠,瑀晟也不是沙華。」
「當然不是,彼此相思、想念,必須是兩個人的事情。」而她的愛情只是一個人的喃喃自語。
「放下吧,對你、對瑀晟都好。」
「不放下能怎樣?要怨命葬花、歌頌傷疤?還是哭墳挖土起草遺囑?」這道理很簡單的,只是得用大把力氣才做得到。「感情不是非得要拼個魚死網破。」
葉曦長嘆。她的問題是,魚不死,她這張網已經爛得很斑駁。
「不要卑微,就算不夠努力,你也不輸給任何人。」
斜眼看他,難得他會夸獎她。葉曦試著苦中作樂。「我知道啊,知道自己才貌出眾、知書達禮,豐姿艷麗、風韻娉婷,優秀到讓人窒息,大哥才會舉步維艱,無法走到我身邊,這不是我的錯。」
自嘲嗎?他不喜歡她的自嘲,握緊她的手,他認真道︰「唱歌吧,听說唱歌會讓人心情轉好。」
「唱什麼?」
「唱和心中最珍貴的寶藏有關的那首。」
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是在安慰人還是在砍人?〈陪我長大〉是她和哥哥的主題曲啊,葉曦笑得苦澀,但是……她想唱——
陪我長大的願望,借給我半邊翅膀,陪著你一起飛到夢想的地方,
風和浪一起去闖,心里話我陪你講,你是我一生中最珍貴的寶藏。
陪我長大的願望,在我心里面埋藏,你是我面對生活勇敢的力量,
撥開烏雲的光芒,是你教會我堅強,你看我笑得多甜,因為你在身旁。
歌聲停止,他莫名其妙說了句,「我也可以。」
「可以什麼?」
「借你半邊翅膀,教會你堅強,給你面對生活勇敢的力量。」他會的,會將她當作一生中最珍貴的寶藏。
葉曦傻了,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但腦袋混沌的她不適合思考,決定不回應他奇怪的話。
他們在沉默中走出莊園,田里的稻禾彎下腰,飽滿的稻穗象征著一季豐收。
這讓葉曦想起葉家那幾畝田,很可惜啊,買下土地的人家把辣椒給拔掉了,幸好她還留著一些干辣椒。
趁著中午太陽高照,孩童在溪流里抓魚玩水,風吹,送來金桂秋香,她深吸氣,試著讓香甜氣味沖散胸臆間的苦澀。
蹲在田壤旁,伸手撥著稻田里的水,微涼……這里種植的是水稻。
「試試在田里放養魚苗或鴨子吧。」她轉移話題,轉到兩人都能接受的部分。
「為什麼?」
「魚或鴨子都需要水,它們可吃掉部分害蟲、增加稻以產量,待秋收後,鮮魚或鴨子會是農民另一份收入。」
「怎麼會想到這個方法?」
「在某本書上看過。」
「是書上看過,還是親身經歷過?」
葉曦不解,他怎麼會這麼問?他明明知道她打出生就在王府長大,去過什麼地方、有什麼樣的見識,他很清楚呀。
看著她的不解,突然間梁璟朱不想再打啞謎了,他扶著她的肩膀,對著她的眼楮,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問︰「前輩子我死去之後,你發生過什麼?或者說,在你和許睿成親赴他鄉任職之後,你遇見過什麼?」
想起來了!許睿……難怪總覺得這個名字好熟悉,在書本里、梁瑀曦嫁的就是他啊,在許睿將梁瑀曦帶離開京城之後,梁瑀曦的故事就此結束。
不對,重點是他說——前輩子我死去之後。
所以他是……重生後的梁璟朱?
倏地雙眼暴瞠,她舌忝舌忝干涸的嘴唇,不敢置信地望住他……
為迎接冬天,動物在秋後養出一身肥膘,每年皇家會在這時候舉行一場秋狩,當中有很大一個原因,是皇上要讓舉朝上下莫忘當年馬背上闖天下的歷史,鼓吹臣民文武並重。
過去幾年狩獵比賽,幾乎都是大皇子梁璟樺拔得頭籌,因此每年秋狩是他心心盼盼能在皇帝跟前出彩的機會。
當看清楚跟在梁璟朱身邊的小侍衛時,梁瑀晟嚇著了,一把將她從梁璟朱身邊拉開,壓低聲音道︰「你來這里做什麼?你明知道這次很危險……」
明明白白的關心,清清楚楚的在意,他就是這樣子啊,這樣緊張擔心、這樣的縱容疼惜,才會讓她蒙了眼,誤以為可以得到他的愛情。
她深吸氣,故作無事,假裝不曾傷過心。「大哥,沒事的,都安排好了。」
見她還願意喊自己一聲大哥,梁瑀晟緊蹙的眉峰松開。
這些天思來想去、總是擔心她想不開,幸好……都過去了對嗎?輕模她的頭,他就知道他的曦曦那麼聰明,肯定能夠想明白。
他的「輕松」好礙眼,被她喜歡,有那麼痛苦嗎?
心被扎痛了,但是她笑得無比認真,她很清楚,喜歡是她自己的事,他不虧欠于她,恩將仇報不是她的行事風格,因此她用笑容讓他更放松。
「不鑽牛角尖了?」
「不鑽,牛角尖里有金有銀還是有寶石啊?都知道死路一條,當然要另尋柳暗花明。哥別擔心,我已經跟自己和解了。」
和解了?真好……他何其幸運,能擁有一個乖巧懂事又讓人省心的妹妹。
「那就好,瑀昊擔心極了,他說自己惹你大發脾氣。」
她看看左右問︰「二哥今天沒來嗎?」
「他和薛師父出城。」
「出城?義診嗎?」
「他說要去給你調忘情水、磨逍遙散、搓龜息丸。」
葉曦呵呵笑開,臉微紅。「那天是我在胡鬧。」
「沒事,瑀昊是真的寵你,說不定這次出去真能搗鼓出那些東西。」
「要真能搗鼓出來,二哥可就是神仙了,到時咱們家有個‘梁聖手’,爹爹再嫌棄一一哥就太過分。」
她的口氣積極而熱情,表情無憂且快樂,但梁璟朱很清楚,那不過是裝腔作勢,她並沒有表面上那樣豁達。
「外祖母的壽辰,你會去嗎?」
就那麼希望她和秦可雲見面?唉……他肯定很喜歡秦可雲,肯定是一眼就萬代千年致死方休,才會積極地想要培養兩人的姑嫂情,其實何必呢,她又不是真正的王府千金。但是她回答,「去,怎能不去,我還打算給外祖母畫一大盤壽桃呢。」
梁璟朱笑道︰「那麼吝嗇,舍不得買、竟想用畫的?」
「不是我吝嗇,是窮,也不知道為誰辛苦為誰忙,日以繼夜的辛勞,卻連半塊銀子都沒見著。」葉曦回眼覷他。
「都給你收著呢,不是想遨翔千里、縱情五湖四岳?沒錢哪走得遠?我這是在給你存旅游基金。」
旅游基金是從葉曦嘴巴說出來的。
那天梁璟朱問︰「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她說︰「不再囿于愛情,我要遨游天地,先努力賺錢,存夠一桶旅游基金。」
他追著她的目光問︰「是遨游天地還是逃避?」
她被問得一滯,最後才硬擠出一句。「只要走的方向正確,不管道路多麼崎嫗不平,都比站在原地更接近幸福。」
這句話讓梁璟朱徹底放心了,因為至少她願意向幸福靠近。
那天他們給彼此交了底。他是重生,而她……穿書太難解釋,便也說了重生,只不過在重生之前,她進入一個奇怪的世界,鑽進一個的女人身體里面,用那個身體在奇異世界中生活二十年。
梁璟朱能夠理解,因為在重生之前,他執拗的魂魄跟在二皇兄身邊,他想知道自己崇拜的二皇兄最終有沒有坐上那個位置。
誰知竟意外讓他發現,外表純良賢德的二皇兄是一條花彩斑爛的毒蛇,連自己的死都是他一手設計的,他用自己一條性命,將大皇兄推下馬。
因為明白、所以失望,他決定離開,沒想到念頭起,他回到七歲時的自己。
第九章 混進秋狩隊伍(2)
三人說話間,靖王從遠處走來,在認出葉曦時,他暴跳如雷,指著梁璟朱、梁瑀晟就是一通責備。「是誰帶她過來?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次不同過往……」
曦曦說事的那天,他們都在啊!因為曦曦的夢境,妻子開了庫房,把金絲軟甲給掏出來,他明里暗地布置多少人手,所有人都慎重其事,就怕不夠仔細出一丁點細漏,沒想到她不躲遠一點還摻和進來?
梁璟朱痞痞一笑,攤開雙手自首。「王叔,我也是無可奈何,不帶她來,她成天哭鼻子抹眼楮,哭聲吵到街坊鄰居要聯名告官了。」
「才不是這樣呢。」葉曦湊到靖王身邊撒嬌,俏皮地皺皺鼻子、舉起右手道︰「爹,您看這是啥?」
「不就是手,還能是啥?」靖王一把扯下她縴細的右腕,這是能夠玩鬧的事嗎?
「不對,它叫做搖錢樹,倘若抓不到幕後黑手,日後‘它’可就使不上勁啦,所以某人得盡心盡力。」她挑釁地朝梁璟朱一勾眼。
舍人消失,人滿為患的淘墨齋生意淒涼,當東家的才要哭鼻子呢。
「胡鬧!」靖王拉起葉曦的手道︰「走、跟爹進帳篷里。」
「馬上要狩獵了,進帳篷做啥?」
「爹身上有金絲軟甲,給你穿上。」
這話才真會讓葉曦哭鼻子,憑什麼啊,就她這個冒牌貨,怎麼能讓大家對她小心翼翼?
「不要,爹爹好了曦曦才能好啊,爹爹是曦曦最重要的。」
葉曦這話也差點兒勾得靖王老淚縱橫。
從小,女兒就老說這一句,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全都要留給他。
你說說,這種女兒不好好疼,要留給誰去疼?不管了,今天過後他要去石榴村找葉家談談,看他們是要命還是要把女兒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