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把自己悶死嗎?」他不客氣地質問。
是他!
終于願意現身,而非躲在遠處觀望。她的心頭開始狂跳,雖然景焰令她心煩,但腦海中最常想起的卻是,那個在大喜之日牽著象征共結連理的紅布條,共拜天地的假丈夫。
「不用你管。」英名地表現出蠻橫,趙冠容有諸多怨懟,若非他太杰出,或許獨守空閨並非是件難事。
「翠如呢?」他環顧四周,驀然發現只有她獨處。
「出去串門子。」
「沒規矩的丫頭,她該陪在你的身邊說話解悶。」
「我許的。」她護衛兼賭氣地說道,「被分配待在被奚落的主子身邊,只會讓她坐立難安。已經夠可憐了,為什麼不讓翠如好過點,別人負我,沒當我一回事,我也未必須要以牙還牙呵!」
無言以對的他壓下火氣,「乖,別鬧別扭,我帶你出去走走,順便認識認識同住宅院里的大伙兒,省得孤獨在此。」
「多謝,我很熟。」
「那就不會讓自己窩在房里生悶氣。」他逗弄著,「瞧,外頭花開得正美,大伙都去打秋千,話家常,你也一起加人。興致好的話可以吟詩作對,再不撫琴高歌也成。」
他知她並非安靜膽怯的女子,嫁入景家後,始終將自己關在房門內,誰造成的結果,全部的人都心知肚明。像安撫鬧脾氣的小女孩,好聲好氣的霍日晰接受她莫名的仇視,內心里真正疼痛的是無法擁抱那副日漸孱弱的身子入懷,無法在眾人面前正大光明地表露出關愛,只因為她是景焰的妻。
「你管我是死是活。」
「讓自己難過,會比較好嗎?」
「我……」她咬著下唇,露出無助的表情,「還能怎麼辦?這宅子里的人全拿我當笑話,因為丈夫的心不在我身上。輸也要輸得有理由,但景焰的氣惱卻連點原因都沒有。我來到此地都已經一個多月,從未曾見過丈夫的面,你要我出去,是給人家茶余飯後添點笑料嗎?」
「別想太多,在景家的屋檐下,沒有誰膽敢拿你當笑話看,氣壞自己劃不來的。」別過頭去,他澀澀地開口,害怕看到那張楚楚可憐的面頰,更怕自己忍不住想抱住她的沖動。「景焰只是年輕氣盛,個性頑皮,未曾歷練過人情世故,自然有不周詳之處,還請你多擔待。既然將你娶進門,景家自然會想法子,要他認清真相。」
「真相。」她嗤之以鼻,「或許是看在我爹是當朝尚書的面子上,不敢有所得罪罷了。」
「別老喜歡污蔑自己!」他厲聲制止,「已經是景家人,凡事該為景家設想。」
「為何事實總是令人難以承受?」
他沒有回答她,只道︰「景焰的才情有目共睹,不像我天生駑鈍,混個紅頂商人就算福氣,沒有那個衣錦榮歸的命。」
「為什麼?」不是故意耍脾氣,只是他的言詞總能帶出她真正的心情,「你總是替他說好話。」
「景焰是我義弟。」
平鋪直達的語氣中,道盡所有的傷心事。身為景家貧窮的遠房親戚,霍日晰必須是知足的。
打小因為機靈被景太夫人賞識而收養,有書念,有屋子擋風遮雨,還能平安快樂的長大……至少在遇見她之前,他並沒有太多屬于個人的。為景家做事,替景焰的未來努力,他讓自己快速成長,不沉溺在享樂中。他很感激,報恩的觀念已經根深蒂固地存在腦海中,霍日晰自覺對景家有義務,無論赴湯蹈火,永遠沖第一。
這樣的日子原本可以是快活的,太夫人雖嚴厲,但卻不小氣,這些年來藉由自己的努力,他也算小有收獲,有點微薄的積蓄。景焰更沒有心機,視他如真正的兄長,除了偶爾好玩的捉弄外,兩人的情誼甚篤,有著連真正血脈相連的兄弟也比不上的和諧。
霍日晰幾乎以為世界是如此平順,也如此無奇,將來在太夫人的安捧下娶妻生子,繼續為景家戮力。
但她出現了,像個婢婷仙子般的出現在他的面前,近在眼前,明明舉手就能踫觸,卻必須狼狽地壓抑下渴望,只能遠遠的觀望著,日日夜夜,忍受著就算最沒有欲念的人也禁不起的考驗。
「他是我的丈夫又如何,還不是將我棄在此地,自個兒逍遙去。」幽幽地吐出埋怨,她的表情是認命的,「無妨,女人只能等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丈夫若有心,遲早會懂得倦鳥歸巢。若無心,孤獨終生者亦比比皆是。我見多了,也該懂得。」
霍日晰深深地望著她清澈的雙瞳,「放心,總有一天,當倦鳥返回巢穴,他會識得你的好,會善加珍惜你的溫柔婉約。」話如苦酒,百般味道,只有吞入喉中的人才會明白。
「真好,明明是異姓兄弟,卻總是彼此掩護。」趙冠容緩慢地點著頭,面對他的安慰之詞,卻點燃滿月復的無明火,燒得旺紅。「好個兄友弟恭。」她恨恨地開口,「就听你的話,我會忍下去。」
莫名地討厭他的噓寒問暖,那讓她的心有了對情愛的渴望。
為什麼他就不能將自己丟棄在旁,讓生活變得更現實些。
為什麼他就不能表現得像景焰那混蛋,讓她怨盡天下所有的男人,從此之後更能活在怨恨中,再也無所求。
吧卿底事,卿卻攪和一池春水,任余波蕩漾。
「別,我們不是仇人,彼此傷害又有什麼好處。」他厭惡自己的無能為力,更害怕心中情苗在無聲無息間滋長,只好努力地讓兩人間的鴻溝更深更寬,連對岸都瞧不見。
「我們?」她冷哼,「當然,一家親嘛,我該喚你聲義兄。」
「冠容……」
「該稱弟妹吧。」
「弟妹,」無奈地屈服,他讓開身子,「請吧。」
那個拉開兩人距離的稱謂讓身子一凜,她的頭撇向另面,冷冷淡淡的,心里是說不出的難過。
多余的溫柔總是會讓人感受到痛苦,不該給的關懷只會加速心的沉淪。跟在霍日晰寬大的身影後,趙冠容只覺得悲哀。明明是如此近的距離,為何卻遙不可及。
如果,上蒼給她的丈夫是他,詼不會生出如此多的嗔怨吧!
當景焰明白勸阻女乃女乃娶趙家大小姐為妻根本不可能時,就暗暗的策劃逃婚,最後選在新婚之夜的前夕偷偷地離開家門。
老實說,向來活在長輩的高期望下,他對即將入門的趙家大小姐並沒有什麼不滿,也對過去曾經指月復為婚的樊家丫頭完全無所謂,但內心想望的,卻是自由。
自由地選擇所愛,自由地活著。
唉,真是奢侈的想法!
打出生他就成為景家惟一正統的血脈,打小就被呵護在眾人的手心中,動彈不得,簡直和關在牢籠的生活無異,也因為過度的溺愛養成了霸道和不可一世脾氣的少爺。
直到在他十歲那年,有人出現在生命中而改變了他。記憶中的霍日晰雖然也只是個十三歲的半大不小孩童,卻有雙歷經滄桑的成熟眼瞳。頭一次見面時,明明膽怯但強自鎮定的表現讓景焰的生活起了大變化,有人相陪後,從此感受到幸福的童年。
受了罰,有人同擔,不覺其苦。得了賞,亦有人同享,樂更加倍。曾經暗生的扭曲性格才算真正被導正。
但好日子是不久的,在女乃女乃的計劃下,霍日晰得忙著學習如何在商號間生存,因為他的將來就是建立起商業王國,幫助景焰在仕途上取得優勢。
而迥異于霍日晰,景焰的未來是當大官光耀門楣,替景家求得人人稱羨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