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奏鳴曲 第24頁

彼春江說話的途中,駱清堯維持一貫的姿勢,只是偏頭看著窗外,沒有看她一眼,也不回答她的話。輕嘆口氣,她搖搖頭,多說無益吧!

「不多說了,再多安慰的話也是枉然,你是個聰明人,只能靠自己的力量面對未來。我把東西放在這里,人是鐵飯是鋼,肚子餓的時候,請你多少吃點東西吧!」她知道現在說再多都是廢話,所以將稀飯擱在桌子上,打算走出去。

「過來。」他聲音沙啞。

突如其來的呼喚卻令她寬心,終于他還是離開了自我的枷鎖。顧春江頓了頓,依言靠近,走到他的身邊。

他將整個頭埋在她的懷抱中,尋求慰藉。顫抖的身子是止不住的激動,初次顯現出脆弱的神情。「老頭子怎麼可以說走就走,他不知道我才剛開始接近他嗎?每天能與他談談心事,是我多少年來的願望,好不容易才成真,他卻舍得拋開這一切。好像我永遠都比不上他身邊的事情。」

她輕輕地揉著他的發,「他也不願意的。」

「我真的很恨他,為什麼每次都讓我感到遺憾與難過。以前他只顧著專制蠻橫,從不听我說話。這一次,他依然我行我素,只顧著自己先離開,丟下我一個人在這里。臭老頭,我上輩子定是欠了你。」駱清堯大聲向天怒吼,淚水輕輕滲出他的眼眶,宣泄所有的情緒。他緊緊地箍住彼春江,仿佛怕她飄散在空氣中,也跟著消失了。

只有在她的面前,他才能表達出情感,不需要偽裝。

「哭吧!想哭就哭,現在沒有別人,你可以用所有的方法宣泄情感。」她輕撫著那頭柔順卻顯得凌亂的短發。

「我恨他,在他的心中,我根本就無足輕重。」

「清堯,等你明天想通了,你就明白他其實很愛你的。雖然以前使用的方法也許不對,可是父子之情卻是無法泯滅。所以無論他在天上或人間,永遠都存在你的心中。如果他看到你如此虐待自己,也會難過呀!現在你需要更多的精神,所以請不要虐待自己,多少吃點東西吧!」她環抱著他,希望生命的泉源能傳送到他身上。

「我又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他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吵著要糖吃,「一直都是。」

「不會的,還有很多人在你的身邊。至少——還有我。」她允諾著,只求平撫他內心的惶恐與不安。

「你——又會在我身邊停留多久?」

「待到你厭煩為止。」

「別離開我。」駱清堯霸道卻虛弱地要求,「這輩子都不準你離開我。春江,听到沒?」

「我不會。」

如果當真能逃開他,漠視那些無聊的情緒,對顧春江來說,也許是種幸福。可惜,從他們生命交纏的那一天開始,幸運之神並不眷顧她,卻將她推人痛苦的深淵中。

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走出他的陰影?她不知道,也可以說,她並不真地想知道。如果可以,她但願此生都不要忘懷,有駱清堯的影子在心上,這一生也就夠了。所以,她回答他的問題中,真實的成分是百分之百的。

這些話當然不可能對他說出,所以,顧春江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了一切。她送上她的吻,綿密輕柔地印在他的額上、頰上,無所不在。每一個吻之後都帶著呢喃的安慰,告訴他其實他並不孤單,只希望在這時候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不再讓哀傷纏繞著他。

這一夜,駱清堯哀慟激昂的情緒,在一具溫熱柔情的女體中得到釋放。像撫慰孩子的母親,她全心全力地付出關懷,將他所有的憤怒納入懷抱中,用她所有的溫柔,點點滴滴地響應。

彼春江心滿意足地看著他沉入睡夢中,臉上是好不容易才放松的表情,猶如孩子般的純真。她發自心底的微笑,能做的最大極限該是這樣,安然度過今夜之後,不會再有問題產生。可是呵,今夜將是惟一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一個安靜夜晚。顧春江心里有數,憑著老爺在政經界上崇高的地位,打明天開始,前來吊唁致意的人鐵定不在少數。

而且,這也是他們之間最後的一次接觸,雖然老爺慷慨地留下遺言,可是她並不打算接受。也該是自己離去的時候了,往後在駱清堯生命中將沒有顧春江存在的余地,她有些悲傷地的想著。

趁著天剛亮,她輕輕扳開那只橫跨在她腰際的手,睡夢中他不依地摟緊,像個被寵壞的孩子。顧春江輕柔但堅定地讓身子滑下床,再看他一眼,趁著夜將盡、天已明,不必面對眾人的關愛眼神,她回房收拾好自己簡單的東西,準備離開駱家。再熬下去,只會劃大她心頭的傷口。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離開我?」駱清堯雙手環胸,斜倚著門,口氣不善地在她的房門前攔阻。

「你怎麼起來了?」望著那一臉惺忪的睡眼,她驚訝卻關心地問道,「不多睡會兒,你可是會體力透支喔!」

「多謝你的關心,可我還沒得到回答之前,絕不罷休。告訴我,你就這麼急著投入別的男人的懷中嗎?」他的面色猙獰,再不復昨日的模樣。

「你知道,」她清清喉嚨,艱難地吐出下面的話,「我的工作已經結束,當然不需要再待在駱家。而且從現在起,你會有很多認識、不認識的人前來致意,自然沒空顧慮我的事情。我並不需要你的推薦函找下一個工作,所以,選在這個時候離開是很恰當的。」

「是的,不需我的推薦,你很快就找到新的贊助者。別妄自菲薄,急著換跑道,你忘了老頭子答應要資助你所需的一切嗎?現在離開,什麼都沒有喔。」他的眼楮緊緊地盯著她。

「老爺的一片心意,我心領了,謝謝他臨終前還為我操心。不過——總而言之,謝謝你們的好意,我相信天無絕人之路,明天起,還會有其他工作等著我的到來。再見吧。」

強忍的被刺傷的心痛,她不想再積欠人情。不能償還的人情,只會重重壓在心上,滋味著實難過。從前當老爺看護的期間,她得到的薪水就夠高了,現在還索取恩惠,那太過分,她做不來的。

彼春江頷首向駱清堯致謝,從前他破例任用一個沒經驗的社會新鮮人到駱家,讓「晴光」

得到一時的疏困,如此情義,夫復何求。更何況,他讓她原本貧瘠的心得到豐富。今天之後,他日能再相見的機會,該是在報章雜志上出現,抑或在夢中。

面對她的絕決,這一次,他沒有再出聲阻擋了,顧春江眼楮中明顯不容忽視地堅持是其中重要的原因。望著她嬌小的背影愈來愈遠,將兩個人的差距愈拉愈大,她似乎將永遠走出他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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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風塵僕僕中回到「晴光」,接下來昏倒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直到悠然轉醒,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沒有人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約略從她像蚌殼似緊閉的口中,勉強得到駱家老爺去世的消息,所以她才會回家。

死氣沉沉的顧春江慘白著臉,無聲無息。連著好幾天食不知味,只有報章上刊登關于駱家的消息才會激起她的生氣。

這段期間,「晴光」發生了一件大事——遷徙。

原來的地主急著收回土地,在答應的租約未滿之時,急急地催促,要求院長早日搬家。好心的院長早就開始物色合適的房子,可惜一直沒能找到適當的。在急如熱鍋螞蟻的同時,耿夏荷的老板鐘瀚惟大方地提供一幢位于濱海近郊寬廣的房子供他們使用,才得以渡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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