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哀鳴的聲音夾雜在大雨中分外地淒厲。
「老伯,我們先進去躲雨吧!」雨下得更大了,楚朝歌全身已無一處不濕透。
「除非你答應我,否則我不起來。」
若鼎能讓她回來,他會如何?當腦中轉過這個念頭時,楚朝歌的心意已然彰顯。
他扶起了老人,在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神中——
點頭。
他要找到她!
******
我希望再見沙紅羅!楚朝歌閉口口祈禱。
我希望再見沙紅羅二次。
我希望再見沙紅羅三次。
「我說,我希望見到沙紅羅!你听懂了嗎?」楚朝歌狂吼出聲,氣得咬牙切齒。
啪!他伸掌揮到鼎上——
「咚……」鼎掉到地上,滾了兩圈,閃亮的光彩彷若與他對瞪一般。
「臭小子!」楚朝歌吹著自己發紅的手掌,這番暴戾的行為還真是被她影響的。「我是你的主人,你不依令行事,該打。換成是她,你可能會被打成一堆廢鐵。」
他用腳尖輕踢著鼎,將它當成布團滾了兩圈。
在鼎被移交他手中之時,老人去世了,帶著微笑離開人世。
虧得遇見了她之後,神奇之事亦見了不少,否則怕不在破屋中嚇得呼天喊地嗎?
她,應該還在京城吧?她還未找到鼎,不會離開的。至少他是這麼渴望著。
那天她消失在空中一事,至今仍是夢魘一場——
她真不是凡間人哪……
也該不是凡間人,否則那脾氣怎麼會比常人倔上十倍不止——為了幾句話,她可以在那樣生死交關的情況下忿然離去。
她怎麼老不能體會他的用心呢?他說什麼還不都全是為了她嗎?
楚朝歌嘆了口氣,只怕她再也听不到他的解釋了。
「朝歌,吃午飯了。」他听見娘在外頭高喊的聲音。
「馬上到。」他將鼎收至最高的櫃子里,順手拿了塊破布塞在它前方,以防有人不小心踫觸了它。
楚朝歌捏著發僵的臉皮,確定自己是在微笑的狀況下,方走出房門。
「好香,娘今天煮了什麼好菜?」他雀躍地走到娘身邊,幫著布碗署箸。
「有你愛吃的紅糟肉,還有酸醋魚。」楚大娘推著他坐下,為他添了碗飯。
「光聞到這種菜香,我就可以吃掉一鍋飯了。」楚朝歌笑眯眯地說著,將筷子、碗全放到爹的手邊︰「爹,我夾了塊魚到你的碗里。」
楚老爹有眼疾,對於東西只看得見模模糊糊。
「怎麼光吃飯,不吃菜啊?」楚大娘挖了一大塊肉到他的碗里︰「現在紅羅不在,可沒人跟你搶——」
她突然打住了話,內疚地看著他。
沙紅羅失蹤,兒子失眠、氣色不好、心神不寧……楚大娘都是看在眼里的。
「娘煮的飯香軟,我想多吃些。難道娘不讓兒子吃?」楚朝歌乾笑了幾聲,食不知味地撥了一筷子飯到嘴里。
「過陣子若還未找到她,就死心吧!你是家中的獨子,總不能為了執著她一個人而斷了我們楚家的香火呀。」楚老爹停下了吃飯的動作。「她若真有心,自個會出現的。」
「我知道。」楚朝歌低聲地說道。爹向來欣賞紅羅說風是風、說雨是說的強悍個性,如今竟也要叫他放棄。
「有得,總是要有所失的。瞧瞧我們現在的日子過得多好。」楚大娘捧著飯碗,感動地望著一桌子的魚、肉。
「可不是嗎?當年我拒絕讀書時,你和爹還氣得差點打斷我的腿。」他努力把話題帶到較不相干的地方。
五、六年前,雙親依然務農之際,他們桌上的菜肴從不曾出現青菜之外的東西。
收成不好時,一碗飯、一瓣娘腌的大蘿卜乾,便是一餐了。
那樣的日子里,哪有銀兩供他讀書?
「你說這話是要讓娘心酸嗎?娘知道這些年來,你總在晚上偷偷點燈讀書、寫字。你是喜歡讀書的。」
趁著娘的眼淚尚未滴落到碗中時,楚朝歌連忙盛了碗湯到她手里。
他是喜好讀書,卻更希望能讓爹娘過著好日子!
得了功名又如何?貪官污吏他做不來;清官還得落得終日操煩,汲汲營營於公事,又反倒沒了時間侍奉爹娘。如今他販賣女人家慣用的胭脂水粉,偶爾雕刻些玉石首飾兜售,所得銀兩遠勝於一般商家,何樂而不為呢?
「讀書是求知識,倒也不一定要求功名。孩兒之所以記掛於書冊,只是不希望淪為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楚朝歌微笑地夾了菜到娘的碗里︰「若這間店生意不差,我打算隔年再設第二間鋪子。你們就什麼也別擔心,只要整天喝茶、納涼,清閑過日即可。」
這間新鋪子前頭做買賣,後頭兼著居住他們一家三口。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一日三次回老家察看她回來了沒,只是人沒找到,倒練就他愈來愈強健的體魄。
「你就專出這張嘴哄人!」楚大娘一副拿兒子沒轍的樣子,不過她笑得還算開心。
「娘忘了提提我這張貌勝潘安的俊臉了。」楚朝歌故意昂首眨眼,狀似驕傲的公孔雀,引得楚大娘大笑出聲。
此話的確是不差!自小他就知道自個模樣生的好,眉目清亮、五官俊秀,攬鏡自照時,倒也經常被自己的姣好容貌驚嚇到。
這樣的一張臉,似乎生來就該不平凡的——然則他的不平凡之處,也不過是藉著這張皮相在女人圈子里闖出一片天地。
「賣女人的脂粉花粉,終非長遠主意。」楚老爹凝重地放下碗筷,沉聲說道。
「爹,我們不偷不搶,日前又是京城最大的脂粉鋪子,這可是門傳家生意啊!」楚朝歌認真地說道。
這些年來他勤快地繞著京城附近的幾個村鎮采買最好的脂粉,方有今日門庭若市的成就啊!
「拋頭露面總不是件好事。」視力模糊的楚老爹將臉轉向他,重說了一次。
「爹——」楚朝歌挑起眉,好氣又好笑地對他抗議道︰「我是男子,又不是姑娘家,不用三從四德,亦無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啦。」
依他所見,當朝的公主、郡主,是個個言行舉止比他還不含蓄哩!她們騎馬囂張而過朱雀大街的次數還頻繁勝他哩。
「我當然知道你是個男子。不過,這種送往迎來的日子,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我們好歹也是家世清白的人家。」楚老爹不悅地扭著嘴教訓道。
「爹接下來是不是要說我倚門賣笑?」他戲謔地說道,唇邊的笑有些怪異。
「那些女人不就是沖著你這張臉來的嗎?你就算把濁泥賣給她們,她們也會以為得到了稀世珍寶。」楚老爹邊搖頭邊說道,根本當兒子是巧言令色的不仁之人。
「爹,我不否認自己靠著這張臉做成了不少買賣,然則生意要做得長遠,靠的還是口碑。」
「別解釋了,我只知道好人家的姑娘絕對沒人敢嫁你。搞不好沙姑娘就是被你花枝招展的樣子給嚇跑的,要不然怎麼會好好地就跑了個不見蹤影了呢?」楚老爹大聲地把話說完,沒能看見兒子的臉色在听見她的名字時愀然一變。
「孩子的爹——」楚大娘上前搗住楚老爹的嘴,擔心地看著楚朝歌。
「娘,沒關系的。如果她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而離開我,那我也無話可說。反正,我們不是同一個國度的人,很容易分離的。」楚朝歌勉強一笑,專心地扒著飯。
「你該不會因為她來自番邦異域就嫌棄她吧?」楚老爹沖口說道,吹胡子瞪眼楮的。
楚朝歌苦笑了兩聲。是該高興爹對她的喜愛?抑或感傷於爹對他的缺乏信心?
「若會嫌棄,當初便不會與她在一起,我而今也不需要投入那麼多。她不見蹤影才半旬,我就頂了這家鋪子做起了買賣;我在短時間里打響了‘紅袖坊’的名號,也就是希望她知道我是個值得信任的人。」楚朝歌苦口婆心地對爹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