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弦五十 第18頁

「鴛鴦?!」方皇後一震。她自幼家教良好,女子必以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方可成就美滿婚姻。偷情,乃禮教不容的死罪!對此她從未懷疑過,即便是因失寵而感孤獨寂寞時,也以思戀相憶為恥——曹氏怎可如此堂而皇之、口口聲聲地情呀愛呀!是她們無恥、下賤?可為什麼皇上就是喜歡這樣的女人?

「就算是鴛鴦,那也是一對于禮法不合的野鴛鴦!穢亂宮廷之人若不處置,這宮中豈不真的是要亂了套!今日是一個小小爆女,來日可說不定就是哪位娘娘了呢!」

一句話讓錦瑟的心一顫,一時竟無法開口。方皇後冷笑著喝了一聲︰「來人!把這兩個不知理法的奴才拖下去往死里打!」

「皇後!」曹錦瑟看著那一對始終未曾開口求情,似乎已存死志的情人,即便是被人硬生生地分開,目光卻未曾分開片刻。一時只覺得恍惚是在看她與墨窸。

「為什麼?難道喜歡一個人真的是錯嗎?」捂著臉逃出這個沒有同情只有冷笑的世界,她在廊下一頭撞進默然而立的墨窸懷中。抬起頭看著面無表情的墨窸,她驚了一下,「那人是你的部下,你為何也不救他?難道你也認為他們該死嗎?」

因墨窸的沉默,她一步一步後退,「你也是那樣認為的——在你心里,那些禮法比任何東西都重要。穢亂宮廷者死——你心里根本就瞧不起他們,也瞧不起喜歡著你的我!」

扭過頭要走,墨窸卻在她身後突然開口︰「以後不要再在別人面前說那樣的話!」

「什麼話?喜歡一個人沒有錯?不,你不用再教我——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一個人到底是不是錯了!」含著淚卻笑了,曹錦瑟輕輕地問︰「墨窸,你自己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你若真的不把我放在心上,為什麼還要擔心我?何不讓我自生自滅?何不讓我自生自滅……」

在宮里,死兩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根本就是一件小事。恐怕為此傷心的只有他們的親人——不,就連他們的親人恐怕都不知道他們的死亡。惟一會覺得心悸的只有她了!花照樣開,風照樣吹,舞照樣跳,歌照樣唱……好像這宮里,他們根本就是從未存在過一樣。

惟一受到影響的大概只有那個突然請命要去昌平守陵的墨窸了。曹錦瑟知道墨窸是在避她,但心里卻真的不是滋味,好像誰在她心上狠狠地割了一刀。

皇上竟只是笑笑,就答應了墨窸的請求,「朕等你歸來!」

「墨窸,你真的決定就這樣走嗎?」她以目光問著他。墨窸卻只在轉身時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只是用目光說了千萬句的「保重」。

保重?!墨窸,一次又一次逃離我身邊的你還在為我擔憂嗎?看著他跨上馬背,孤獨而去的背影,曹錦瑟的眼微微濕潤,「墨窸,我等你回來——等你回來……」

第七章

嘉靖十九年春。

北京郊區昌平縣明皇陵境內。

策馬緩行于郁郁蒼綠之間,卻無明朗的心情。墨窸回首看身後尾隨的士卒,不覺苦笑。他這個將軍帶著這群可能永遠都不會被派上戰場的士兵守著這片除了林木花果、飛鳥走獸外少見人跡的陵區,倒真是夠清閑的。

數月來,他用心于操練兵馬,想忘掉京中的一切。偏這些閑慣了的士兵不爭氣,而他更不爭氣地無法忘懷那個人。

許久未見,不知她——可好?!

他握緊手中汗津津的韁繩,想到片刻後便可見到她,不禁恍惚起來。

雖帝陵每年均有數次祭祀活動,但多由皇帝遣官行禮。似今次皇上親偕後妃謁陵,確屬少見。想是皇上也想看看竣工不久的壽宮吧!

登上陽翠嶺,他的心愈忐忑不安。接近眺望遠方的皇上,他躬身施禮︰「臣墨窸見駕來遲。」

「許久未見了。」緩緩回頭,朱厚熜的笑容里有淡淡的怒意,「縱橫山林,你倒愈顯健朗了!」

墨窸微笑,雖心有不安,但重見皇上,仍是件令人開懷的事。

「你來看朕的壽宮。」朱厚熜皺眉,遙指群山翠嶺環抱的陵區,「虧禮部還敢上奏什麼山陵事竣,難道就是這樣子嗎?」

望望延綿雄偉的殿宇,墨窸只是微笑,「只是這樣子」,四年的時間,十數萬的工匠民夫,不計其數的金錢造就了今日的山陵,卻只換來皇上的一句「只是這樣子」,他真的不知還能再說什麼?

沉默中,群臣面面相覷,惟有新任內閣大學士的嚴嵩含笑上前,「回皇上,臣听說這內垣之外尚有一道外羅城未建呢!」

朱厚熜聞言揚眉,面色稍緩,「既然工程未完,管工官員就不應調往他處了。」

「是,皇上。」嚴嵩微笑,深諳皇上重死更甚于生的心理。

「此地風景倒是秀美。」朱厚熜轉過頭來,已有了笑意,「墨卿隨朕來……真是沒想到這兒的桃花開得這麼美!」

墨窸猶豫了一下,看看留步的眾人,心知她必在桃花林中。

風過花動,粉白的、粉紅的、艷紅的桃花在風中招搖著,似張張明媚燦爛的笑臉。

人面桃花相映紅——

映入眼中的大紅斗篷似火燒灼了他的眼。看她緩緩地回頭,唇邊是淡淡的笑意,眼中卻是寒冰樣的冷漠。

墨窸垂下頭,心口針刺樣的痛。為她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的冷漠,也為居然仍一直縈繞心中不去的愛意。為什麼明知不該卻仍是無法忘懷?

挺直了背脊,曹錦瑟手拈桃花,唇邊仍是那令他心痛的笑,「為皇上獻上天地春色。」

朱厚熜禁不住笑,「你已是天地最美的春色,何需桃李相襯?」

「你又取笑人家!」曹錦瑟嬌笑,倚進朱厚熜懷里,挑眉斜睨墨窸,嬌嬌地喚︰「熄——」

墨窸扭過頭去,對這近乎示威的舉動,只能苦笑。雖然痛,但知道皇上真的對她好,也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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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山嵐料峭。漫無目的地穿行于樹木雜草間,仿佛游蕩于山林中的一縷魂魄,直到潺澉水聲傳入耳中,她才稍稍醒過神來。感覺到腳底的疼痛,輕吁一聲,她貼著樹干緩緩滑下。心上泛上一股無力感,這樣光著腳跑出來,是她的疏忽,但這樣的傷痛和心靈上的傷痛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

即使她再刻意表現冷漠,那只能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她自己呀!說再多的恨他,也無法抹煞他在心中的地位。為什麼要在數月的相思企盼後,卻故意當著他與別人親近呢?不!怎麼會是別人?那人才是她的男人——她不知道墨窸是怎樣想的,但只看他平靜的外表,根本無法知道他的真實想法。或許,無論她怎樣做,墨窸都是沒有感覺的吧!

曹錦瑟苦笑,抬頭望雲中穿行的月亮,不覺嘆息。今天是三月二十,下弦月。多少個夜晚,伴她始終如一的只是這輪時缺時圓的月亮。

今夜呢?他可也是在看這下弦月?其實,勸皇上留在山上野營純屬私心。想和他多處片刻,哪怕是不見面,但知道他近在咫尺就已開懷。

好傻!連她自己都從未想過自己會變成這種可笑復可憐的樣子。果然這世上會愛的女人都好愚蠢——包括她這個笨女人!

仰頭無聲地笑,她撐起身一跳一跳地跳近湖畔。抬起頭,她不禁怔了,傻傻地看著那坐在湖畔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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