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于黑暗,她像頭被困無助的獸,只有不停地傷害自己的身體來換取片刻的平靜。血,一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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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愈深,月已西移,星亦漸隱。
黎明前的黑暗中,他猛然從噩夢中驚醒,大汗淋灕。擁被而起,昨夜靡亂的氣息猶存,他曾溺于中的心卻冰冷。移開猶自纏在他腰上的粉腿,他毫不眷戀地離開猶溫的軟榍,對昨夜與他瘋狂縱欲的女人連看都不看一眼。
他很清楚這些未敷粉施朱的女人根本見不得人的。庸俗、肉麻、無趣,他很清楚每夜倒在他懷里不同的女人是多麼不堪,但又怎樣?他不在乎這些,即使再丑陋、再下賤、再可怕的女人他都不在乎,只要是能讓那死老頭子難堪丟臉,哪怕是在路邊乞討、三年沒洗澡、渾身長滿了虱子的蠢女人他也會要。可惜,不知是大唐太富裕還是他沒運氣,這麼多年竟未讓他踫到一個絕妙到讓那老頭子跳腳撞牆的女人。
推門而出,眺望微微泛白的天邊,遠處甚至已有稀微的燈光。他笑了,透著讓人寒心的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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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栓門,只是輕輕一推,門就「吱呀」一聲開了。西斜的月映著他的身影,拖出寂寅的黑影。
「娘子。」他輕喚,聲音里透著明顯的促狹笑意。
如人無人之境,他徑去點亮了蠟燭。驟明,他微眯了眼,才發現她竟沒有在床上。微弱的呼吸竟起于門邊。乍然回身竟見她倚在門邊,一張臉蒼白如陰雨天浮于水面的月光,透著郁郁淒傷。執起一支蠟燭,他走近半蹲了身。她紅腫的眼、沁血的唇一覽無遺,他的目光落在裙擺點滴暗紅上,才發現她右手拇指上的指甲已掉了大半,血跡已干,就連其他指上也是光禿禿地沾著血。想來是她自己咬的。
杜白石皺眉起眉,臉上神情越發古怪。沉默了好一陣子,他突然伸出手指摩挲她蒼白的面頰,低沉的聲音帶著淡淡的笑,「娘子,娘子……該醒了!」
熟悉的聲音听在耳中,她的頭卻仍是昏沉沉的。勉力睜開眼,她被近在眼前的俊臉嚇了一跳,人倒是清醒了不少。對著他含笑的眸,她只喃喃不清︰「相、相公……」卻不知自己究竟要說些什麼。
「我的好娘子,該起床了。難道你竟忘了還要服侍你的相公嗎?」他沮熱的氣息噴在她股上,讓她的心一陣猛跳。慌忙起身卻一陣昏眩,在他伸手相扶時濃郁的香氣撲鼻。心神一恍,她驟然遠離,好像他身上有沾不得的瘟疫。
杜白石臉色一變,再迫近一步,冷冷道︰「娘子莫非是在嫌棄我?」
「不是、不是……」林愔愔低喃著,只想避開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讓那些話溜出口來。如果她此刻一個「妒」字出口,她的丈夫是否會額手稱慶,立刻以「七出」之條將她休出杜家呢?
「不是嗎?那就好了……」杜白石笑睨著她,低低道︰「我還以為娘子是嫌我一身汗臭呢!沒辦法,昨夜那兩個美人實在是太纏人了,害得我費了不少精力。」
不自覺地咬著唇,林愔愔不想听卻無法當著他的面掩上耳朵。為什麼要對她說這些話?難道看她傷心難過是他的樂趣嗎?她不想听,不要听,卻被他圈入臂彎無處可逃。
杜白石緊緊貼著她卻未擁抱她,只嘲弄道︰「若和那兩個惹火尤物相比,娘子平板無肉的身材還真是不足觀。不過不要緊,你現在己嫁入豪門不愁吃穿,多吃些肉,很快就會胖起來的……到時,讓為夫來教你什麼是「閨房之樂」吧!」
他溫熱的唇漸漸貼近她的,她卻倏地扭過頭去。他微怔,隨即笑了,「娘子害羞了?像你這樣害羞可不成的——不過沒關系,為夫會好好教你的……」他嬉笑著突然回過頭去,紅紗正無聲地站在門口,淡漠的神情似午夜游蕩的幽魂,一雙眼雖是瞧見他們卻冷冷的像是根本就什麼都沒瞧見。
「公子,客房里的兩位姑娘醒了,正吵著要見您呢!」
杜白石笑了,悠悠道︰「為什麼不請她們到飯廳用飯?我想老太爺一個人用飯必是孤單得很,有美女為伴心情也會好得多,心情好飯也會吃得多些,飯吃得多些人也會多活幾年。這樣,杜家才不會太寂寞呵!」
紅紗的眼一亮,臉上似乎也有了絲笑意。「老太爺在自己的房里,公子若是有心想多陪陪他,倒不妨帶著那兩位姑娘到「省思園」去坐坐。」
「嗯!說得有理……」杜白石竟真的整了整衣襟道,「看來,娘子似乎是沒心情陪為夫了,那我倒不如去向老太爺請個安。」忽然執起她的手送至唇邊,噙住她的中指輕吮了下,他在她耳邊低語︰「娘子的手看來是好吃得緊,下次再想吃的時候不妨叫上為夫……」看她驟然紅透的臉頰,他大笑揚長而去。
明知他此去「省思園」是存心去氣杜老太爺,她卻無法阻止。見紅紗目光轉來,她只慌慌張張地藏起了一雙手。
望她一眼,紅紗竟沒有相詢,轉身出去時突然旋身看她,冷冷地道︰「怨一個人,恨一個人,你盡避去罵他、打他、殺他,只有最愚蠢的人才會傷害自己!」
林愔愔看她踞踞而去,怔了許久。她突然苦笑。傷害自己的確是很愚蠢的行為,但若對一個人沒有怨、沒有恨,只有滿腔的愛時,又如何去罵他、打他、殺他呢?
第三章
雖然已入夜,但這棟當朝宰相所居的華宅卻仍燈火輝煌有如白晝。處于衣香鬢影之中,她雖然努力保持笑容,但久了,連笑容也是僵硬而虛假。她真是有些不明白杜白石為什麼要偕她出席這奢華的宴會。與這些珠光寶氣、傲慢無禮的貴婦們打交道,她真的是很不習慣。而且她也不覺得以杜白石狂放不羈的性子會和那些權高位重、目無余子的達官貴人相處得好。但當她終于繞過人群,才發現自己真的不是很了解他。原來他也可以這樣謙遜有禮、卑恭謙微和長袖善舞,就連牽強附會的逢迎之言也說得理所應當、堂而皇之。林愔愔看得目瞪口呆、滿月復狐疑,他卻似如魚得水,悠哉得很。
「你覺得奇怪嗎?」
她乍驚回首,卻是林唯文和剛剛見過的李元。不覺低哺︰「我、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以白石的才學和杜家的財富,應不至要去討好那些人的。
林唯文苦笑,低聲道︰「杜家的事你應該也多少知道一些。白石是個性情中人,他越愛潦倒早逝的父母,就越恨冷漠無情的爺爺。這些年來,他玩女人、賭博、酗酒,把自己弄得聲名狼藉,也不過是為了讓杜家丟臉,讓杜老太爺難堪。但是杜家的錢他就是再揮霍三輩子也敗不光,要想真正扳倒杜家的方法也只有變得比杜家更有錢有勢……」轉目看她,林唯文嘆息道︰「白石聰明,有才學,可惜到底還是看不破一個「恨」字。」
林愔愔在心底一嘆,望去正迎上杜白石淡淡掃來的目光。他顯然也是一怔,但隨即向她一笑,漫步走來道︰「唯文,你又在和我娘子說什麼?小心我會吃醋的。」
林唯文一笑,淡淡道︰「那正是我所樂見之事。」
杜白石一笑,和李元打了聲招呼,只攬住她縴細的腰。「喜歡嗎?這樣奢侈氣振的宴會是你從未曾見的吧?為什麼不回答?」杜白石含笑對她耳語,「你把自己賣領回家去,那小弟我也就不再追究了。」含笑相看,吃準這杜白石不會自辱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