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想杜白石悠悠一笑,竟道︰「倒多謝許兄提醒,小弟這就為她贖身便是。」不理眾人嘩然,他只轉身,見那女子惶然抬頭,雖滿面膿瘤,但那種乍驚還喜的嬌羞之態仍可略窺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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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顧老太爺的反對,那名喚伊春兒的女子到底還是進了杜府,住入西角的一個小跨院。
延醫診病,殷勤探問,林愔愔未曾有過半絲嫌厭之意。亦只道杜白石也是心存善念,助人于危難。
紅紗卻只冷笑,意有所指地道︰「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對女人好的男人!」
林愔愔聞言怔怔地愣了好一會兒,只搖頭道︰「不會的,白石不是那樣的男人!」不會嗎?雖然她人前總是為他辯解,卻是深知他的性子。若真要氣死老太爺,這伊春兒倒是一個絕好的人選。手中蒲扇輕播,她只望著那閃爍不定的微火,紅紗說了什麼一時也沒听清。待她回過神來,只听紅紗不屑地道︰「那種女人你不必對她太好的,我看她不止是身子髒,就連心也髒得很……」
「她也挺可憐的……」瞥見紅紗面上微泛怒意,她頓住到嘴邊的話,只喃喃道︰「這藥快煎好了。」
瞥她一眼,紅紗道︰「這藥我來煎,你往西跨院去吧!省得有人被妖精勾去了魂魄。」
芳心一亂,她只哂笑︰「青天白日的哪兒來的什麼妖精啊!」話雖如此,她卻還是站起了身,「我去瞧瞧伊春兒姑娘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瞧她匆匆而去,紅紗沒說話只搖了搖頭。
六月午後溫暖的陽光映在臉上,也帶著郁郁花香。愈近她的心愈亂,待得听到房中銀鈴樣的笑聲,她的心一悸,抽身而退。于花蔭小徑徘徊許久,終又繞了回去輕叩門。听到清朗之聲應了一聲,她才收斂了愁雲含笑而入。但見杜白石坐在床邊,榻上放著一張紫檀木的小方桌。桌上擺著漢白玉雕制的棋盤,木胎朱髹漆棋盒。伊春兒斜倚一角,手中拈著一枚青玉棋子。見林愔愔進來,倒先笑了,「姐姐快進來呀!」隨手拂亂盤上棋子,她只嬌笑,」這盤就算我輸了,回頭咱們再玩。」
神色一黯,林愔愔斂眉道︰「我來得不巧,擾了你們的雅興。」
杜白石笑吟吟地看著她,卻不說話。反伊春兒笑道︰「怎麼會呢?我們又不是真的奕棋打賭,不過是鬧著玩罷了。是公于好心,怕伊春無聊故來相伴。」她忽地「咦」丁一聲,望著杜白石嬌嗔道︰「公于不是說有要事嗎?怎麼還不去呢?莫不是要留下來听咱們女人的悄悄話?」
杜白石一笑,竟真的走了。臨出門前還回首道︰「待我回來再陪你下棋。」
「有姐姐相伴,哪個還要你陪呢?」伊春兒嬌嗔,眉梢眼底皆是春意。
林愔愔低垂著頭,看似平靜,一顆心卻已沁入悲哀之海。恐怕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忍受自己的丈夫在自己面前與別的女人眉來眼去、打情罵俏吧?她真的很想追出去問問他是真的不把她當自己的妻子,還是壓根在他眼里、心上就沒她這個人的存在。但是,她什麼都沒有做,只默默無語,仿佛什麼都投看到。
「我與公子玩笑慣了,姐姐莫要生氣。」伊春兒回首而笑,看似解釋卻又在隱約暗示了什麼,「我這副樣子姐姐是否會怕?」她一嘆,怨道︰「都是公子啦!方才去見老太爺時硬把人家的面紗收起來,還當著老太爺的面說人家有多聰明,多伶俐,多溫柔,多可愛……嗨,說了一大堆,害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老太爺可還喜歡你?」隨口問出的話,其實即使她不回答,林愔愔也猜得到。以老太爺的脾氣又怎麼會給她好臉色看呢?但偏偏伊春兒的回答讓她大為震驚。
「老太爺人真是好,硬要把手上的玉扳指送我,害我差點兒給他跪下了他才肯收回去……」
林愔愔怔了許久,才省起她是在說謊。那玉扳指是杜老太爺戴了近四十年,從未退下過的心愛之物,甚至還曾表示死了也要作為陪葬品的,又怎會輕言相贈呢?只是,她為何要對她說謊呢?默默看了她許久,她終于只是淡淡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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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梳妝台前,她打開幾上金匣。一時珠光溢溢,那匣中竟是一串渾圓天成的明珠。其色澤、光彩、質感都是她生平僅見。就算再不諳此道者亦知此物必價值連城。林愔愔卻只隨手將之棄于一旁。
「不喜歡嗎?」杜白石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取出明珠環于她頸上,「這串珍珠不好嗎?」鏡中珠光映著略顯蒼白的面頰,看在她眼中只是切切哀淒。
「明珠雖美,卻非我所求。」
「沒想到我的娘子竟視錢財如糞土。」杜白石輕笑,卻明顯帶有嘲弄之意,「不知娘子所求為何?」
「一個——真心愛我的丈夫!」望他許久,林愔愔終于說出在心上唇邊反轉了千百遍的話。
杜白石一悸,隨即笑了,「你太奢求了!這世上男女雖多,但真正懂得愛的卻少。怕你尋上一世最終也會失望的。」
手指輕拍在銅鏡上,看它轉了幾轉,露出背面那對精雕細琢的戲水鴛鴦。「「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不知相公可是個懂得愛的人?」以她平和的天性,向來只有人間她答的分,即便是如此委婉的相詢也是初次。
杜白石笑了,附在她耳邊低聲道︰「我當然懂得愛了,所以我來告訴你我要納伊春兒為妾。」
手上的梳子刺破了手指,一點血珠沁出,像是從她心上滴出。盡避早巳有了心理準備,她還是蒼白了臉頰。沉默許久,她終于轉過身直視他含笑的眼,生平第一次充滿了忿怒之情。斜睨著他,她把杜白石嘲諷的口氣學得十足。「你愛上伊春兒了嗎?我還以為你想納她為妾是為了要氣死老太爺呢!」
放在她肩上的手一僵,加了幾分力道,杜白石只冷冷道︰「我愛不愛她你不必管,只要點頭答應我納她為妾就行。」」
「如果——」她牢牢地鎖住他的寒眸,第一次拒絕,第一次反抗,「如果我不答應呢?」
「不答應?」他好像听了一個大笑話,「你不是一向自我標榜為一個賢淑柔順、以夫為天的好妻子嗎?怎麼今天倒改了性子了?」
「因為要做一個讓你滿意的好妻子太難了!」她淒然苦笑,「我不得不承認我沒有那麼聰明,沒有那麼能干,更沒有那麼柔順。我不可能做到無動于衷、毫不在意,因為我也只是一個平凡的有感情、有的女人……」
她傾盡全部勇氣對他剖白,卻只得到他的揮手而笑。「你不答應也沒有關系,犯不著長篇大論的讓我听著發暈。反正我來這兒也不是征得你的同意,不過是知會一聲罷了。」
「是嗎?」她悠然道,「其實你心里也有數,如果我不點頭,老太爺是絕不容你納妾的。」
杜白石搖頭,斜靠在梳妝台上。「你說得不錯,杜家是老頭子說了算。但你也該知道我的事老頭子是管不了的。只要我想,別說是納一妾,就是十個八個的也不在話下。」
半側了身,她把所有心痛的表情細細收斂。「你想娶——個兩個、十個八個那都可以,但只怕老太爺是絕不肯讓她們進杜家大門的。若你肯在外面金屋藏嬌倒也沒問題,但那樣老太爺倒是眼不見心為淨,連一點兒火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