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琪瑄偏了偏頭,不置可否。
「沒什麼想對我說?」他揚眉。
「孽緣。」她到底給了他一個答案。
龍錦昱突然哈哈大笑,一把又將她摟入懷中。
男人摟得很緊,笑聲透過胸腔傳給她,沈琪瑄卻無法感同身受,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他之所喜,也許正是她之所哀。
「孽緣也是緣,總歸是緣。」
龍錦昱笑聲愉悅,將未婚妻抱上膝頭,手托住她的後腦,深深地吻了下去,直到將她吻到幾欲窒息才微微放開了她,但兩人仍氣息相纏,近在咫尺。
「今晚我留宿。」
沈琪瑄的身子顫了顫。
龍錦昱抵著她的額頭輕笑,「我會克制,別怕。」
沈琪瑄心頭呵呵,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哪次上了床有克制收斂?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勁頭,精力好得令人咋舌。
唯一慶幸的是,自她病好之後,男人在這邊留宿的次數並不多,她倒有足夠的時間恢復身體狀態。
龍錦昱克制不住又吻了她一會兒,才將人緊緊摟在胸前,努力平復自己紊亂的呼吸。
「我去書房處理些事,你自己待著。」放開她,龍錦昱整了整衣襟,臉帶溫柔地說。
沈琪瑄點頭。
龍錦昱抓了小幾上的折扇轉身離開。
沈琪瑄看著因男人離開而顫動不止的珠簾,那都是由顆顆貨真價實珠圓玉潤的小珍珠穿綴而成的。
她看著珠簾出神,沒多久就看到了初一和十五,她這才收回了目光,倚在引枕上若無其事地將目光投向了窗外。
初一和十五很勤快,但是話不多,便造成了她們相處時日常氣氛很安靜,或者該說太過安靜。
初一將參茶奉過去,沈琪瑄伸手接了,慢慢啜飲。
內院這邊安安靜靜,而在書房這邊氣氛也並不融洽,甚至可以說是凝滯。跪在地上的侍衛一動不敢動,額頭都要泌出汗來。
龍錦昱有一下沒一下地拿扇柄敲在自己的掌心,很久之後,才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保護好世子妃,只要她安全無虞,其他不需理會。」
既然以前在侯府時她都不曾采用程濟世的辦法,在他這里自然更不會,她一直都是個聰明人,知道怎麼做對自己最好。
而且,她看著冷淡,其實對真正放在心里的人很在乎。他看那個程老頭,她就挺在意的,就算為了那老頭,她也不會挑戰他去踩那條線。
「是。」侍衛無聲無息地退下。
龍錦昱靠坐在寬大的椅背上,整張臉都隱在陰影中,讓人看不清楚。
一個人靜坐了許久,龍錦昱才慢慢收斂了一身的孤寂與寒意,慢慢拿起桌上的幾封信件,拆開挑中的信,抽出其中的信箋。
小院中的沈琪瑄捧了話本慢慢看,雖然看得慢,還不時恍神,但頁數還是一頁一頁在往後翻著。
陽光漸漸褪去,屋里的光線也暗下去,夜晚終于不可阻擋地到來。
屋子里點上了燈,龍錦昱回到了小院,陪沈琪瑄一起用飯——只要他在這邊,總是會陪她一起。
如今在沈琪瑄三餐中一直都有藥膳,因她不喜藥味,嗅覺和味覺又都敏銳,因此折衷的辦法就是她每日堅持喝點加了藥材的炖湯。
她這些日子的氣色已經明顯好了不少,可見是有功效的,再看她如今的飯量不再跟喂鳥似的,龍錦昱心中是滿意的。
飯後,他陪她說了會兒話。
不過,在沈琪瑄看來,不過是他單方面調戲人罷了,實在是無法理解對方能從其中得到什麼樣的快樂。
梳洗兩人是分開的,沐浴之後,擦干頭發,龍錦昱牽著沈琪瑄的手慢慢走向床榻,外間的燭火便漸次暗了下去。
最後,臥室內也只余了一盞小燈。
床帷落下,她被男人壓在了身下,床帳內的溫度急速攀升,男人很快就開始攻城掠地。
沈琪瑄猶如一葉在狂濤駭浪中的扁舟,只能依附在男人身上,承受著他不管不顧傾倒過來的一切。
狂風暴雨肆虐後,只余一地殘花敗葉。
龍錦昱抱人去重新沐浴,然後抱著沉沉昏睡的沈琪瑄回到床上緩緩入睡。
離開時花木扶疏,歸來時萬木蕭索,沈琪瑄再次回到侯府時,已是初冬。
曾經的小院依舊是原來的樣子,三個帶「青」字的丫鬟依舊在這里當值,只是這一次,她們失去了近身伺候的資格。
三個丫鬟沒有怨言,也不敢有怨言,她們都不曾忘記當日在別莊上姑娘遭遇的一切,而且,姑娘如今的氣色與身體狀況明顯比在府中時好得太多了!
這讓她們很是欣慰,世子果然還是喜歡她們姑娘的,也把姑娘照顧得很好。
站在窗前看院中景致,沈琪瑄莫名生出幾許惆悵與悲涼來。
她的狀態似乎有些不對,以前病懺懺隨時都會蹬腿見佛祖時,她都不曾生出這麼多傷春悲秋之感,怎麼如今身體狀況好些時,反而活得向林妹妹靠近了?
仔細一想,她一下就找到了原因所在——龍錦昱!
那混蛋不像常平侯府的人把什麼都隔離在她之外,讓她像活在真空之中,他會把外面的事當故事似地說給她听。
承安侯府被奪爵,滿門抄斬,娘家倒了,做為承安侯府隱形的靠山,慶王繼妃也一朝失勢,慶王給出一紙休書,繼而太後懿旨賜死,死了也不能以王妃名分下葬。
被她溺愛著長大的兒子,京城紈褲圈里出了名聲色犬馬的慶王幼子,失意落魄,整日縱情聲色,腎就不好了。
腎不好還能挽救一下,但一不小心好像還沾上了花柳病……
沈琪瑄揉太陽穴,頭疼。
「姑娘,窗口風大,別站久了。」看到的青葉忍不住出聲提醒。
听人勸,吃飽飯,沈琪瑄攏了攏袖口,離開了窗邊。
因為提前生火暖了屋子,她今天回府進門倒沒覺得屋子冷。
當初她是從別莊那里離開的,離開的時候除了身上的衣服什麼都沒帶,如今她回來,除了初一、十五兩個丫鬟,也就只有身上的衣物首飾了。
她在外人眼中一直是待在常平侯府的,今日也是趁著龍錦昱來訪,她那個世子大哥借機送她回來。
不管兩個人私底下到了什麼程度,表面的功夫總還是要做一做的。沈琪瑄自我嘲諷地笑了笑,低頭把玩著一塊暖玉。
她不是沒有羞恥之心,也不是耽于,只是那又不是她拒絕就有用的。
至于月兌身而去?在這權力至上、男尊女卑的時代,她一介弱女子就算想方設法月兌離了如今的境遇,便真的可以從此無憂無慮自由自在了?
笑話!
女子在這世道生存原就艱難,更遑論她一個長得不錯又沒有靠山的,只怕多的是豺狼虎豹撲上來將她扒皮拆骨啃噬干淨。
權衡利弊之後,她安于現狀,上天給什麼她便接著什麼,船到橋頭自然直,活不下去的時候再說。
目前看來日子尚還過得去,龍錦昱雖然佔有欲過剩,在床上也相對強勢,可撇除這些,對她還算不錯。
雖然可能是因為他目前只有她一個女人,但她相信只要她佔了正妻之位,不作亂,就算日後沒了寵愛,日子大抵也可以過得不錯。
所以,就這麼著吧。
管他日後朝秦暮楚,還是左擁右抱,她過自己的日子即可,她有錢有閑,除了不能挑個順眼的男人替換某人,也算是人生贏家了。
想著想著,沈琪瑄忍不住自顧自笑了起來。
「青花,跟廚房說,晚飯我要吃紅燒肉。」
「哎,好的姑娘。」
沈琪瑄雖是侯府嫡女,又長年生病,院子里卻自始至終都是沒有小廚房的。
反而是健康的三姑娘沈琪珍早早便擁有了自己的小廚房,從中不難看出在常平侯夫人心中誰才是她的掌上明珠,心頭肉。
「姑娘要听琴嗎?」青竹上前問了一句。
沈琪瑄抬眼,似是怔了下,然後微微揚了下唇線,輕聲道︰「好啊。」
青竹笑著轉身去取琴。
沈琪瑄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背影,三個丫鬟中,青竹顏色最好擅琴,而這琴技也是因沈琪瑄兒時習琴無聊,看她感興趣,讓琴娘一起教的。
曾經,沈琪瑄也想跟貼身丫鬟主僕相得,但現實教做人,天真無邪的童年消失得太快,久而久之,沈琪瑄也不再抱主僕情深的幻想,覺得順其自然吧。
青竹是常平侯夫人的人,听命行事,不能說她不忠誠,但怎麼說呢,到底人心是肉做的啊,傷心總是難免的。
若是一般大家閨秀身邊,青竹這樣的多半就是陪嫁丫鬟,極可能最終會成為自家姑爺的通房小妾。
她以前是個注定早夭的命,青竹被許的最好前程多半是大哥的房中人,不過如今她這慶王世子妃身分似是板上釘釘,似乎讓青竹又有了別的打算。
看,這就是人性!
就在沈琪瑄還在琢磨時,她听到了男人的笑聲。
果然!
龍錦昱挑簾走進來正迎上未婚妻看過來的目光,他眼中笑意不自覺加深,「不歡迎我來?」
「我又不是侯府世子。」沈琪瑄輕描淡寫地噲了回去。
龍錦昱笑吟吟地道︰「可你很快就是親王府世子妃。」
她轉開話題,「我大哥不請你吃飯嗎?」
「我覺得未婚妻這里的飯更合胃口一些。」
沈琪瑄就不再說話。
「姑娘,琴我取來了,還要听嗎?」
龍錦昱抬眼一看,意味深長地問︰「阿瑄今日興致這些好?」
沈琪瑄不閃不避,直言道︰「心情好。」
「哦。」這一聲余韻悠長,但龍錦昱很快又開口,「就算你在我身邊不開心,那也沒辦法,誰讓你生下來就許給了我呢。」
沈琪瑄微笑,雲淡風輕說︰「是呀,真是個傷人的事實。」
應付完了男人,她轉向青竹,淡聲道︰「彈吧,也好久沒听你彈了。」
青竹抱著琴到一邊坐下。
因為沈琪瑄長年臥病在床,她的屋子從來不用香,就算有味道也只有那終年縈繞的藥味,故而文人雅士焚香彈琴,先燃香再彈琴在這里是不存在的,沒有燃香,青竹直接坐下就開始彈。
琴聲悠悠,靜水流深。
一曲畢,龍錦昱笑著對沈琪瑄說︰「你身邊這丫頭琴藝不錯。」
「你喜歡的話,以後可以讓她彈給你听。」
他的臉色一下沉下來,盯著她的眼。
沈琪瑄一臉平靜,「出嫁的時候可以當陪嫁丫鬟的。」
他冷笑,手往上一抬,頭也不回地說︰「滾出去。」
丫鬟們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低頭退了出去。
「這就開始往我床上塞人了?你倒是大方。」他冷笑,眼底翻涌著怒火。
沈琪瑄依舊平靜,「不是我。」你就算生氣,也別沖我來啊,姊才不替常平侯府的人背鍋,他們不配。
龍錦昱蹙眉,臉色更冷,目光更寒,「常平侯府怎麼會有這麼多蠢人。」
沈琪瑄答得漫不經心,「腦子這種東西很難講的。」反正就她這麼些年看下來,府里有腦子的真不多,像是集體被降智了。
龍錦昱面色恢復正常,又是一臉溫柔笑意地看她,「就這種地方回來也值得高興?」
「好戲連台,挺有意思的。」
他恍然大悟,「難怪這些年你過得樂在其中,一點兒不想掙扎。」
「那倒不是,我不過是盡可能讓自己過得舒服些罷了。」
龍錦昱探手握住了她的手,微微蹙眉,「才剛入冬,怎麼就這樣冷了?」
「藥吃多了,身子弱。」
「咱們慢慢養。」他聲音放緩放柔,彷佛聲音大了會嚇到面前人似的。
「嗯。」
他陪她坐著,沒再說什麼。
屋子里靜悄悄,一個低頭把玩著手中的暖玉,一個專心看另一個神游天外,沉默一直持續到丫鬟低聲來問是否要擺膳。
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晚飯時間。
等看到餐桌上的幾樣葷油重的菜肴,龍錦昱立時皺眉,不贊同地說︰「晚上怎麼吃這麼油膩,你應該注意飲食的。」末了,他總結了一句,「難怪回來這麼開心。」
「辛辛苦苦地活著,連一點兒口月復之欲都不能滿足,人生還有何樂趣。」以前是胃口不好,吃什麼都隨便,現在身體好了,追求的就多了。
龍錦昱難得反省了一下,然後感嘆,「說得有道理,以後我會注意的。」他管她的菜譜也是為她的身體著想,但這顯然又招了她的厭煩。
沈琪瑄彎唇輕笑。
見狀,龍錦昱也不由心情好了起來。
飯後,他又陪她坐了會兒,這才告辭離開,而沈琪瑄想了想就將青竹叫到了跟前。
青竹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喊了聲「姑娘」,然後就站在旁邊一副等候吩咐的模樣。
沈琪瑄卻沒有第一時間開口,只是認真地打量了青竹好一會兒。
青竹的額頭漸漸泌出冷汗,等了又等,終于,有了動靜,在長久的沉默後,是一聲長長的嘆息,緊跟著就是自家姑娘毫無起伏情緒的聲音——
「夫人找過你。」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令青竹頭又低了些。
她又發出一聲嘆息,很輕,「不管如何,到底是主僕一場,為什麼不能好聚好散呢?我剛回來就如此惡心我啊……」
「姑娘……」青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沈琪瑄就看著她哭,心里直嘆息。
大家都不容易,那就沒有誰必須憐憫誰。
哭聲漸漸停歇,青竹擦干自己臉上的眼淚,紅著眼楮望著沈琪瑄,認真地說︰「婢子對不起姑娘,可婢子身不由己。」
沈琪瑄語氣依舊冷淡,「這世間人人皆苦,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我可憐不過來,畢竟也沒人可憐過我。」
青竹咬住了嘴唇,身子卻微微發抖。
以前她以為姑娘不知道自己的作為,直到去了保國寺她才陡然驚覺姑娘一直心如明鏡。
出于想要攀上慶王世子的心理,她並沒有將這事回稟夫人,而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可能瞞不過姑娘的眼楮,卻又寄望姑娘心善許會對她憐憫一二。
姑娘這麼多年在侯府過得何等淒苦,來自至親的背叛才是人間至苦,可即使如此,姑娘也未苛待過身邊任何人。
然而,她卻忘了,姑娘心善與否都不是她算計的理由。
沈琪瑄無心多費唇舌,「算了,都是禍福自負的事,也礙不著我什麼,下去吧。」
青竹又叩了一個頭,這才起身退出屋子。
沈琪瑄一個人在屋里搖了搖頭,有時候人太過鑽營反而會消了自己的福氣,不過那也不關她的事。
她又叫了青花、青葉進來服侍自己洗漱更衣,之後便上床歇了。
第五章 置死地而後生(1)
大雪似飛絮,天氣冷得手都探不出去。
沈琪瑄手揣在手捂中,系著一身近乎及地的黑色斗篷,兜帽戴在頭上,整個人恨不得武裝到牙齒。
天氣真冷啊!
這種寒冷的天氣,那真是被窩之外都是遠方。
也不知那些人發什麼神經,前面十幾年都不曾想與她聯絡培養感情,怎麼現在突然找她一起吃飯表關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