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妻入骨 第8頁

五歲時,粉妝玉琢的侯府嫡女跟他蹲在一個螞蟻洞前,用一張天真無邪的小臉雲淡風輕地向他求證,「你為什麼要對我一個孩子下毒,咱們上輩子是有殺父之仇還是奪妻之恨?」

程濟世表示,他當時嚇得腿都軟了,大白天見鬼也不過如此罷了!

小女孩開誠布公地跟他交了一下心,誠懇地要求用藥溫和一點,她暫時還想多看看世間,可後來大約是對這個世上或者說是對沈家人絕望了,在她九歲時改了要求,特效速死!鈍刀子殺人更疼!

從小看著這麼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程濟世不知不覺跟她便培養出了莫名其妙的祖孫情,于是特效速死是沒有的,反倒是一直在小丫頭身上做試驗——兩人溝通過,她本人也願意為了醫學進步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貢獻。

經過這些年的不斷調整藥方,嘗試配比,程濟世終于給她整了個百毒不侵的體質出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後遺癥太明顯——體弱。

前段時間正是她身體最脆弱的階段,所以是真挺危險的,好在有驚無險闖過來了。

程濟世最後陳述時都怒其不爭起來,「明明挺聰明的一個孩子,可她就是寧可讓那顆腦袋生鑽長草,也不願意拿來用一用,簡直暴殄天物。」

老大夫的怨念皇帝切實接收到了。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外面就算天翻地覆江河倒灌都跟沈琪瑄沒關系。

她昏迷了幾天,醒來後又臥床了幾日,近幾日才終于能夠下地走動,時間就在這種情況下流逝了過去。

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醒來,身邊伺候的人沒一個認識的,然而就算如此,她的面部表情管理都始終沒有失敗。

平靜!

「這麼淡定的嗎?」龍錦昱看著她,不禁問。

「我只是比較隨遇而安罷了。」

「你好奇心真少。」他有些感慨地說。

沈琪瑄卻是笑了一聲,由衷地說︰「好奇心太大可不是什麼好事,特別容易招災惹禍。」

她還記得九歲那年她好不容易搞清楚自己是母親怨恨下的犧牲品,簡直覺得生無可戀,遇到的都是些什麼奇葩家人?

她好歹是條活生生的人命,他們就這麼冷漠視之。

若說重男輕女,可偏偏對妹妹又疼愛非常,明顯還把虧欠自己的那份補到了妹妹身上,她就很想說說髒話,于是直接找到程老頭想求速死。

可惜,程老頭沒答應她,讓她半死不活地拖了這麼多年。

所以有時候,事情不要太追根究底,挺沒勁兒的。

龍錦昱深以為然,「說得有理。」但他還有疑惑,「你既然如此明白道理,為什麼還活成了現在這個境地?」

沈琪瑄不由嘆氣,「投胎是個技術活兒,我運氣不太好,跟我懂不懂道理關系不大。」

「有道理!」她就是看得太通透了,把自己硬生生活成了紅塵世俗之外的人。他扶她在椅中坐下,自己則在她身邊坐了,「你知道這些天京城變天了嗎?」

沈琪瑄不以為意,「天氣這種事非人力可操控。」

龍錦昱搖頭,「不是這個天。」

沈琪瑄微怔了下,揚了下眉抬眼看男人,「你想告訴我天是被你攪和的?」

「不。」他搖頭,「我只是添了幾根柴,加了幾片瓦而已。」

沈琪瑄不以為然,「總歸你有參與就是了。」

「對,我過得不舒心,憑什麼某些人可以比我舒心?」

這是典型報復社會的性格啊,更可怕的是這還是個位高權重的人。

沈琪瑄都已經忍不住開始對他繼母心生憐憫了,她一定想不到自己看上去光風霽月的繼子其實是個暗黑系的大魔王。

繼妃實慘!她努力拖慢繼子成家立業,卻沒想到,因為繼子沒有家庭子女牽絆,他的破壞力可能變得更大。

這大概就是期待與現實殘酷的對比吧。

正天馬行空想著,有丫鬟捧湯過來。

初一、十五都長得五官端正個子高挑,龍錦昱介紹說都是身負武藝的,可以當侍衛用。

沈琪瑄沒有替人改名的嗜好,因此初一、十五都保持了原名。

捧湯過來的是十五,臉稍圓,帶著幾分少女的嬌憨,初一長得就清冷了幾分,有幾分冷美人的氣質。

沈琪瑄雖然不是顏控,身邊的人長得好,總歸心情也不錯。

湯是加了藥材熬的雞湯,聞著倒也香濃誘人,算是藥膳,沈琪瑄伸手接了,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感覺味道不錯,不知不覺中就將一碗雞湯喝完了,連里面幾塊酥軟的雞肉也全吃了。

龍錦昱眼中帶上了笑意,難得看到她胃口好的時候,這次的廚子可以賞一賞。

沈琪瑄又喝了半碗雞湯,然後就推碗不再用。

龍錦昱看她往床邊走,不禁道︰「吃了東西不要馬上又去躺,多少活動活動。」

沈琪瑄心里嘆氣,「鍛煉是以後的事,我現在首先要恢復體力。」

簡而言之就是不想動!

龍錦昱見未婚妻如此耍賴也有些無奈,看著她縱容地一笑,「行吧,我們先養好身體再說其他。」

「嗯。」

龍錦昱扶著她,慢慢走回床邊。

沈琪瑄沒有立刻躺下,而是靠坐在床頭,平靜地看著男人,淡然開口,「若真是為我好,你以後就離我遠一些。」

龍錦昱的目光立時冷了下來。

她不為所動,繼續道︰「我是被沈琪珍推入湖里的,然後才得了這場病,唉,世子,您是藍顏禍水啊。」

雖然這件事不是他的錯,但是他畢竟是個導火線,在無法解決敵人的狀況下,最好是跟這位魅力無邊的世子保持距離。

龍錦昱抿了下唇,聲音微沉,「此事是我疏忽了。」以為跟侯府打過招呼就可,沒想著往她身邊再安插可靠的人手近身看護。

誰知道常平侯府的人能這麼蠢,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沈琪瑄意味不明地一笑,不疾不徐地說︰「這些年我沒真討厭一個人,可是現在我惡心一個人。」

「誰?」他的聲音不自覺有些發緊。

沈琪瑄櫻唇輕啟,緩緩吐出一個人名,「慶王繼妃。」真是太惡心人了,心計手段都骯髒無比。

龍錦昱眉目冷峻,一字一頓,「她會不得好死。」

沈琪瑄伸出自己的雙手仔細打量,白皙縴細,是一雙很漂亮又養尊處優的手。

端詳了好一會兒,她突然發出無聲的笑,「這雙手還沒沾過血,我原本以為直到我死,它都會一直干干淨淨。」

龍錦昱神色莫名地看著她。

「報仇這種事還是我自己來才爽,不勞煩世子了。」

「你想怎麼做?」

「殺人誅心。」她輕輕吐出這四個字,抬眼朝男人笑得純真明媚。

龍錦昱眼楮驟然燦亮,他的心在胸腔中急速跳動,如擂大鼓,他知道終此一生自己都不會放她離開,死也不行。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分坐在石桌的兩邊。

男人是個須發半白的老人,胸前三縉須,一襲青衣,手邊擺放著一個醫箱,他右手三根手指搭在少女的脈之上,沉吟不語。

一只手撐著額頭一臉百無聊賴的沈琪瑄在長久的沉默後,終于忍不住出聲,「程老頭,有什麼想說的話就說,別號著脈出神,我會懷疑你在借機吃我豆腐。」

「胡說八道。」程濟世觸電一般縮回手指,一臉不憤,「你這丫頭從小就口沒遮攔,哪里像個侯府的大家閨秀。」

沈琪瑄嘲弄地揚眉,「明人面前不說假話,我什麼情況你不清楚,那是養大家閨秀嗎?圈養一頭豬也就那樣。」

程濟世忍不住小聲碎碎念,「那也養得挺奢侈的。」

對此,沈琪瑄倒無異議。

程濟世突然小心翼翼地朝周圍打量了一遍,身子往前湊了湊,把自己的聲音壓到最低,「現在可以假死了。」

沈琪瑄一言難盡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怎麼又提這事?我說過沒興趣,我被沈家精細圈養了這麼多年,習慣了錦衣玉食過不了窮苦日子的。」

程濟世只當耳邊吹過了一陣風,這丫頭的許多話都是當不得真的,繼續勸道︰「以前時機不成熟,咱們還需要沈家提供一些藥材,現在不一樣了。」

「程老。」沈琪瑄嘆氣,「說實話,以前大約真有可能做成,現在天時地利人和是一樣不佔,沒可能的。」

「為什麼?」

沈琪瑄揉揉眉心,難得在人前露出疲倦的神情,「別問了,說了也沒用。」

還不就是她遇到了一個神經病未婚夫,無視禮教規矩把肉先吃進肚子里,就像野獸圈地盤,宣誓所有權,霸道凶殘。

掌控欲和獨佔欲太過強烈,強烈到讓她心悸,如同沉寂的火山底下蘊藏著駭人的岩漿,一個控制不住噴發,就是滅頂之災。

原本以為靠著無法生育這個由頭能讓這個「無後為大」世界的男人不再糾纏自己,但似乎這個男人沒怎麼放在心上。

程濟世有些不死心,「真不試試?」

「試什麼?」

龍錦昱帶笑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來,程濟世身子頓時不受控制地一哆嗦。

「沒什麼。」沈琪瑄直接否認。

龍錦昱毫不避諱地撩袍在她身邊坐了,程濟世下意識地朝她看了一眼,龍錦昱掃了眼,勾唇一笑。

「世子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我自己的宅子,什麼時候來有問題嗎?」

沈琪瑄努力心平氣和地微笑,「沒問題。」

龍錦昱「刷」地一下打開手中的扇子輕搖,「程老,阿瑄的身體沒問題吧?」

程濟世急忙答道︰「繼續休養就好,不必刻意用藥。」

「有勞費心。」

「老朽應該的。」龍錦昱笑著問︰「那還有問題嗎?」

程濟世忽然福至心靈,趕緊起身告辭。

院子里沒有外人了,龍錦昱這才轉向她,「今天感覺怎麼樣?」

「還好。」

「氣色看著好多了。」

「他們照顧得很好。」

龍錦昱將扇子一合,用它挑起了少女的下巴,興味地道︰「那怎麼看到我連個笑模樣都沒有?」

沈琪瑄伸手格開了扇子,嘆了口氣。

「怎麼又不高興了?」

沈琪瑄從石桌旁站起身,「我回屋里躺會兒。」

龍錦昱跟著起身,聲音歡快,「一起啊。」

她的腳步一頓,伸手扶額,她最近好像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龍錦昱的手摟上她的腰,在她耳邊輕笑,「阿瑄是個聰明人,做事懂分寸的,是不是?」

「有需要我做的事嗎?」她反問。

「不需要。」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拿,「阿瑄的手還是干干淨淨的好。」

「隨你吧。」她不想爭論沒有意義的事。

「不是累了想休息,怎麼不走了?」他調侃。

沈琪瑄垂下眼瞼,邁步。

住得久了,屋子里便開始有了居住人的自身痕跡。

不知不覺就已經在這里住了幾個月,在這期間她卻甚至連外面的小院子都不曾出去過,似乎十分習慣畫地為牢,自我禁錮。

天氣從炎炎夏日已經過度到了秋高氣爽,現在偶爾到院中小坐,沈琪瑄都已經不得不開始系披風了。

一進屋子,龍錦昱就伸手解下了她身上的披風,隨手掛到了一邊,半攬著她坐到了臨窗的羅漢榻上。

「要不要陪我手談一局?」

沈琪瑄不為所動,「我並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人,在別人學習的時候,我在臥床吃藥。」

龍錦昱輕笑,「難道不是阿瑄太懶的原因嗎?」

「當然不是。」她否認得毫不心虛。

龍錦昱不死心,「想來為我撫琴一曲也不可能了?」

「何必明知故問。」她依舊雲淡風輕。

龍錦昱忽地開始嘆氣。

沈琪瑄並不主動詢問,而是耐心地靜待下文。

果然,他在嘆了幾聲後,發現對方並不為所動,只好自己往下說︰「那針黹女紅呢?」

這次輪到沈琪瑄嘆氣,「世子真是想太多了。」

他突然無比認真地看著沈琪瑄的臉,盯著她清澈卻又平靜無波的雙眼,「阿瑄為什麼總是對我這麼冷淡?」

「大概是因為我情感缺失吧。」她笑得漫不經心。

龍錦昱將她摟入懷中,在她看不到的臉上,眼神晦暗如海。

大手輕扶著少女的後腦,動作充滿了安撫的意味,他聲音低沉地在她耳邊回響,「你討厭繼妃,我卻最恨常平侯府。」是他們讓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沈琪瑄沒有對此做出回應。

嗅著沈琪瑄身上幽幽的藥香,龍錦昱往她頸邊埋了埋頭,「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很快你就能嫁過來了。」

「不是明年嗎?」她從他話里听出了不對。

「我等不及。」他將人越摟越緊,「想天天抱著阿瑄入睡,然後再一起醒來。」

但她一點兒都不急!

沈琪瑄不情願,但這話卻不能說出口,怕惹來男人的瘋狂。

這真的是個神經病!他骨子里透著瘋狂,根本就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溫潤如玉,完完全全的表里不一。

她到底是怎麼招惹到這麼個混蛋的?

沈琪瑄在心里又發出一聲嘆息,這麼下去她可能會早衰……啊,好煩!

察覺到懷中人的不適掙扎,龍錦昱才發現自己摟得太緊了,趕緊松了松手,關切地問︰「沒弄疼你吧?」

沈琪瑄伸手將他推開,正了正衣襟,搖頭。

「想出去走走嗎?」

沈琪瑄神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慢悠悠開口,「以前我一直養在侯府,雖然病弱倒也還好,可自從我第一次出府,保國寺連番變故,出府避暑,又是九死一生。」

說到這里,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可能我這命格真的不適合出門,屬于出門帶災型。所以,還是算了,反正這些年我也習慣了,四四方方小天地,適合被圈養。」

龍錦昱難得沉默起來,她話中沒有一字抱怨,可他卻感悟到了別的東西,她真正想表達的是——

不過是換了個地方被圈養,有何不同?又有什麼可值得高興的?

既然沒什麼能讓人高興的,她憑什麼要對他態度不一樣!

態度冷淡嗎?她剛才能回答他一句感情缺失都算是給他這個慶王世子面子了。

第四章  豢養生活(2)

話在舌尖滾了幾滾,最後龍錦昱出口的卻是——

「你想做什麼?」

沈琪瑄不解地看著他。

他手輕輕模上她的臉,認真又溫和地道︰「如果你自由的話,會做什麼?」

沈琪瑄一下就笑出了聲。

看少女臉上是笑的,眼神卻是平靜的,龍錦昱的手指忽然蜷了蜷。

「‘如果’其實才是這世上最殘忍的,因為是假的。」她緩慢而平靜地對他說,嘴角不經意間帶出了幾分譏諷。

他們彼此都知道,龍錦昱不會讓她自由——有些「如果」可以爭取變成現實,但大部分都難以實現,就比如自由,是她怎麼爭取也爭取不來的,所以才說是假的。

龍錦昱目光沉沉,沉吟了半晌才道︰「那怎麼辦?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你離開的。不過,只要你不想著離開,隨你怎麼鬧騰,把天捅破了我也給你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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