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妻入骨 第15頁

反正兩人都姓沈,五百年前是一家,真成了一家人,他老來有女,她身有依傍,也是兩全之事。

「阿瑄啊。」

「嗯?」

「咱倆要不認個親?」

沈琪瑄狐疑地打量他,「認親?」

話將出口,沈停雲下意識清了清嗓子,一臉誠懇地看著她,「當我的閨女怎麼樣,可以入祖譜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沈琪瑄才皺了皺鼻子,未開口先嘆氣,然後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道︰「老沈啊,做人不能這樣啊。咱倆如今算是忘年交,你居然打著當我爹的不良心思,這是平白想高我一輩啊。」

樹上的張勝跟著開口,「少爺,雖說這老家伙多少算是居心不良,但其實想想也無不可啊。」

沈琪瑄瞪他,「閉嘴。」

張勝故意捂嘴,「得咧,是老奴咸吃蘿卜淡操心了。」

沈停雲笑呵呵地說︰「瑄丫頭你仔細考慮考慮嘛,別著急下結論。」

她搖頭,「做你女兒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可是你要回京的,所以不成。」

沈停雲神色微凝,「京城?」

她嘆了口氣,「傷心之地,不堪回首。」

沈停雲眉頭微揮,「牽扯很大?」

「有些故人故事不想再見再想,老大人好意心領了。」

沈停雲也不強求,和藹地說︰「買賣不成仁義在,事談不攏,咱們就不談了,可不行連朋友都不做了啊。」

她笑了笑,「這個自然不會。」

沈停雲搖搖頭,「是我將事想得淺了。」

她搖頭,「不礙的,您也是好心,想著兩全其美,只是世間事,難得兩全其美。」

第七章  幾重緣分又重逢(2)

魚線輕晃,有魚咬鉤,可是沈停雲卻並沒有提竿。

沈琪瑄瞧見了,不由笑道︰「沈老,您這可真是垂釣不釣,菩薩心腸啊。」

「今天咱們也釣了幾條魚了,夠吃了,一會兒瑄丫頭掌勺,我也嘗嘗鮮。」

「沒問題。」

一老一少又在河邊垂釣了一會兒,這才收拾家伙往桃葉巷而去。

回到家里,張勝在院子架了支鐵爐子,三個人就在院子一邊說話,一邊共同準備晚飯。

沈停雲看沈琪瑄干活俐落的樣子,實在無法想像她到底出身怎樣的家庭背景,生活的苦難又是怎麼把她變成如今的模樣,想來就覺得心疼。

若是自己的女兒,如何舍得她變成如今的模樣?

他雖不在朝中,但朝中邸報一直不斷,對朝中事情不會一無所知。

朝中近期最大的事件只能是去年因平遠伯牽扯出的承安侯,最後牽扯到了原慶王繼妃身上,差一點兒就把慶王府都拉下了水。

天顏震怒,朝官一時惶惶,難道小姑娘跟那幾家有關?

「沈老頭,你這是擇菜呢,還是玩呢?」

被張勝大嗓門一吼,沈停雲收斂心神,這才發現自己把該擇去的葉子留在盆中,反而把能吃的睫塊扔了,不由啞然。

張勝正在收拾幾尾魚,他家少爺會做魚,但是不敢殺魚,甚至不敢模活魚,每次釣上魚來就跟活跳蝦似的,她手忙腳亂都不知道怎麼把魚收到桶里去。

所以,他認為喜歡上釣魚這項娛樂活動一直是少爺在自尋煩惱。

十有八九是因為這項興趣可以長時間坐著不動等魚上鉤的關系,張勝這麼一想,靈台頓時就清明了。

養是他家懶到骨子里的少爺啊……沒得治了!

關鍵都這樣懶了,她都養不出一點兒膘,簡直是讓人捶胸頓足的恨吶,感覺糧食都浪費了。

「少爺,您是不是因為不喜歡挑刺,所以就不怎麼愛吃魚?」

「啊,你才想明白嗎?」沈琪瑄一臉「你好笨」的表情,頓時就戳到了張勝的心。

沈停雲在一邊無聲地笑。

三個人,弄了六個菜一湯,開了一罐酒。

沈琪瑄依舊是不被允許沾酒的那一個,對此,她倒也習慣了,小孩子就小孩子唄,反正和這兩個老頭的歲數相比她確實是個小孩子嘛。

被當成小孩子的沈琪瑄很快樂,畢竟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沈停雲喝得微醺,最後是被來接他的老僕人扶上馬車的。

沈家莊雖然在鎮外,但沈停雲在鎮里也有一處宅院,每當他進城拜訪好友時都會住在鎮里。

「老爺,今天怎麼喝這麼多?」老僕人一邊趕著馬車,一邊忍不住跟自家老爺念叨。

沈停雲靠在車門邊,一臉的惆悵,「閨女沒羅。」

老僕人瞥了一眼過去,「老爺真放棄了?」

沈停雲一手蓋在額上,一邊嘆氣,「好不容易踫到個有眼緣的,不太想放棄。」

「那您繼續琢磨法子唄。」

「你說我這也一大把年紀了,直接就告老還鄉,不是也挺不錯的嘛。」

「那敢情好。」

「讓我再想想……」

老僕人就不再多說什麼,反正動腦筋的事老爺在行,他不在行。

馬車,老僕,在馬蹄聲中漸漸消融在夜色中。

而桃葉巷中的某處宅子里,沈琪瑄和老僕一塊收拾了殘局,坐在院子里賞月。

「少爺,咱們是不是要準備繼續飄泊了?」

這兩人先前一路飄泊,一方面是因為沈琪瑄自己,另一方面則是距離元宵當夜那場追殺還過去不夠久,張勝擔心有追兵,是後來間接听到自己的「死訊」在江湖人口中流傳,他便完全放心了,自家少爺要去哪,他便跟著去哪。

「沈老頭人還是挺可靠的。」

「這不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嘛。」

沈琪瑄雙手抱著後腦,向後躺在竹椅上,看著天上的那彎半殘月,有點糾結地說︰「可是就要入冬了,我這身子骨不太允許我長途遠游啊,咱們等明年春暖花開再說吧。」

張勝無所謂,「行吧,少爺心里有數就成。」

「我其實一點兒數都沒有。」沈琪瑄無比真誠地說。張勝面無表情地自顧自飲酒。

真誠什麼的,有時候跟少爺真沒半點兒關系,她也就瞧著真誠而已。

細雪紛紛,霜染人間。

冬月之初,有客自京城來,徑直踏入沈家莊。

一行人在莊門口便都紛紛下馬步行,當先那人頭戴兜帽,雙手攏袖,慢慢朝著一個方向而去,最後,他停步在一戶人家門口。

這戶人家並不如何高門深戶,但修繕得當,古樸典雅。

隨從上前叩門。

數響之後,有人應門,是位年輕家僕。

他剛開口詢問一句,「不知客人高姓大名?」

「京中來人。」叩門的隨從翻手將一塊腰牌亮出。

家僕看清腰牌上的字,立時神情緊繃,彎腰垂首,「小人這就去回稟老爺。」

「不必了,我們直接進去。」

家僕欲言又止,到底什麼沒說出口,只是當先領路。

正堂里的爐火燒得很旺,一老一少正圍爐烤饃片,消磨時光。

訪客進來的時候,在朝中一貫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原左都御史沈老大人正手指著身邊的少女笑言,「你這丫頭,這是反客為主了啊。」

他順著老大人的手指看過去,整個人瞬間便定在原地。

一別經年,不想他鄉陌路又重逢。

沈停雲看到不請自入的人,面露驚訝之色,急忙起身拱手行禮,「在下見過世子。」

龍錦昱卻像是根本看不到他,眼楮眨也不眨,直直地盯著那個只是掃了他一眼就繼續默默翻鐵絲網上麒片的人。

好一會兒,龍錦昱才慢慢勾起了唇角,眼中也浮現了星星點點的笑意,「阿瑄,好久不見。」他邁步朝她走去,自然而然地在她身邊坐下,「阿瑄,久別重逢,就沒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沈琪瑄拿起一片烤好的饃片,淡漠出聲,「沈琪瑄已經死了,墳頭的草都得有一人高了吧。」

「嗯。」

「那我們還有什麼好說的,吃嗎?」她將那饃片朝他遞過去。

他接過饃片,直接送到口邊,咬了一口。

「阿瑄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然後,他忽然伸手拉過她的一只手,垂眸端詳著,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這雙手變粗糙了。」

她將手從他手中抽回來,不以為意地說︰「很正常啊。」流落江湖,再不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自然要承受生活的苦難。

「你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就算沈家舍棄了她,但對她的吃穿住用也不曾吝嗇過,他更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千嬌百寵地養著。

可是,經年不見,她的手上便多了這些苦難的痕跡,如何不讓他心疼?

沈琪瑄又從鐵網上拿了片離片,抬眼看過去,「老沉,你站著干什麼?饃片可以吃了啊。」

沈停雲神色復雜地看著兩個人不說話,然後,默默地轉身走出了屋子。

與慶王世子有牽連的沈姓女子就只有常平侯府的嫡長女,只是去年她已經香消玉殞。

瑄丫頭姓沈,對京城避而遠之,只說故人故事不想再見再想,京城是她的傷心地——那她是如何身死的?

沈停雲站在檐下看著天上紛紛而落的雪,長久沉默。

炭火映紅了爐旁兩人的臉,屋中只有兩人輕輕咀嚼饃片的聲音。

吃完了手上的饃片,沈琪瑄沒有再去拿,只是將鐵網上已經烤好的饃片收到一邊的碟子里,伸手拍了拍掉在衣服上的碎屑,站起身來。

龍錦昱也跟著起身。

她轉頭看他,「慶王世子既是來找沈老的,我便不打擾你們談正事了。」

「阿瑄跟我生分了。」

「世子,我已經不是你未婚妻了。」

他只是靜靜看著她。

她笑了笑,「我其實沒想到還能活下來,沈家動手太過倉促了。我不喝那杯茶的話,就不知是白綾還是匕首等著我了。」

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看我,又不是我存心逃避你的。

這真的都是命運的安排,真真的。

「沈琪珍補上了一把火,燒毀了靈堂的棺材連帶其內的尸體。」他替她補全了信息。

「是嗎?女人的嫉妒心果然很可怕。」

龍錦昱听著她波瀾不興的語氣,把到嘴邊的話改了,「過得還好嗎?」

「還行。」

他伸手在她身前攔了一下,「你體質畏寒,好好在屋里待著,我和沈大人有地方說話。」

「哦。」她依然淡漠。

龍錦昱走出屋子,輕聲說了句「守好門」,便有兩名侍衛一聲不響手按刀柄站在了房屋門口。

沈琪瑄朝外看了一眼,扯了下嘴角,慢慢走回原來的位置,又緩緩坐了下去。

果然,還是不肯放過她。

無事可做,她便守著炭爐烤火,最後烤得自己昏昏欲睡。

就在她差點兒一頭栽到炭爐上時,有人伸手托住了她的額頭,她一下就清醒了過來。

男人帶笑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困了?」

不等她回答,她整個人突然被人凌空抱起,龍錦昱說話帶起胸腔震動,「沈大人,阿瑄困了,我先抱她去休息。」

沈停雲看了看沈琪瑄的神色才說︰「我讓人領世子去瑄丫頭的房間。」

「勞煩沈大人了。」

「不勞煩,應當之事。」

外面雪下得越來越大了,沈琪瑄看著那雪勢,輕輕抿了抿唇,若不是這場雪,她本來不會留宿沈家莊的,也就不會被人堵個正著了。

時也?命也?

她別過臉去,不再看雪景。

龍錦昱抱著她進了她在沈家的客房,抬腳踢上了門,抱著她走到床邊坐下。他不說話,她也不想開口。

過了一會兒,他緩緩說︰「似乎見到我,你心情就不那麼好了。」

沈琪瑄未說話先嘆氣,「我以為終于從那個鬼地方逃出生天了,你一出現就表示我有極大可能還得再回到那里,然後再看到某些一眼都不想看到的人,心情要怎麼好。」

「說得有理。」他捏著她的下巴抬起,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口,「不過,礙眼的人不想見就不見,萬事有我呢。」

沈琪瑄點頭,平鋪直敘地說︰「萬事有你,然後我就直接被沈家一杯毒酒差點兒送走,更差點兒被一把火把尸體都燒掉。」

龍錦昱咬了咬牙,這件事他有預感,可能會是他這輩子的污點,要時不時被懷里這個丫頭拿來翻舊帳。

但能再次見到她,已經是蒼天開恩,小小調侃而已,他無所畏懼。

龍錦昱誠懇地認錯,「是我太過自傲,經此一事受益良多,今後做事會更周全。」

「世子有所得是最好,否則我死一遭也委實太過不值當了。」

「我果然還是喜歡听阿瑄說話。」

龍錦昱低頭細細密密地吻住她,吻得她無處可躲,但最終還是克制下來,畢竟地方不對。

他伏在她頸側平復好紊亂的呼吸,終于舍得將她放到床邊獨坐。

沈琪瑄整理好自己衣襟,靠坐在床頭不說話。

他伸手模模她的臉,低聲輕笑,「我會把路給你清好的,你只要乖乖等著嫁我便好。」

沈琪瑄不置可否。

他卻笑得心滿意足,缺掉的那塊心終于在今天補全了。

「你歇著吧,我還有事跟沈大人細說。」

「嗯。」

他湊近她,低聲細語,「別擔心,不會讓你沒面子的。」

「好。」

「乖。」他終于起身,大步離開。屋子外面卻依然留下兩個佩刀侍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慶王世子,真真是被上一次的事嚇壞了。

沈停雲在正堂等著。

龍錦昱再次走入正堂後,恭恭敬敬地朝老大人施了一禮。

「使不得使不得——」

龍錦昱直起腰,「這是為了阿瑄謝您的,這段時日,多謝您照顧她。」

沈停雲擺手,「哪里,還是她的那個家中老僕照顧她更多一些。」

「家中老僕?」

「嗯,一直跟在她身邊的。」

「人呢?」

「那老小子總是神出鬼沒的,大概是在哪兒貓著,需要他的時候就會出來了。」

龍錦昱點頭笑笑,這或許就是阿瑄流落在外的另外際遇了。

略作思忖,沈停雲還是把思考許久的話說出來,「世子,在下其實也有點兒事想跟您說一下。」

「哦?」

「其實,之前在下跟瑄丫頭曾經談及一事,就是想認她為女,進祖譜的那種。」

龍錦昱一下就笑開了,「此提議甚好,甚好。」

沈停雲也笑,「當時因為我丁憂期滿要回京的緣故,瑄丫頭拒絕了我,如今再提,應該就沒問題了。」

「當然不會有問題。」

雖說他不介意阿瑄的家世背景,是孤女也無妨,可旁人卻非如此。常平侯府不配做她的家,然而她跟沈大人看起來卻是真有情誼,若有沈大人做靠山,倒也是兩全其美。

正堂這邊相談甚歡,而沈琪瑄那邊也挺熱鬧。

龍錦昱離開沒多久,沈琪瑄的屋外就冒出來一個兩鬢霜白的青衣老者,兩名侍衛手按刀柄,警惕視之。

張勝也沒硬闖,嚷嚷著問︰「少爺,這大白天您睡什麼啊?」

房門被打開,沈琪瑄抱著一只手爐站在門口,一臉的理所當然,「雪雨天本來就是用來睡懶覺的最好時間啊。」

張勝就忍不住吐槽,「您這麼精打細算地養膘,也沒見長一斤肉,全做無用功。」

「礙著你了?你是不是閑得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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